第126章 125.公孙瓒(五)
看着怀里的如花似玉的刘备,正殷切地凝望自己。
年已五旬的西凉老阿姨董卓,目光渐渐柔和,就像一尊会流泪的铁罗汉。
也许她从未觉得自己是个多么了不起的人。
但真有那么一瞬,感到大汉未来全在自己一念之间。
不过董卓并未被这简单的美色冲昏了头脑,而是摸了摸刘备光滑白嫩的小脸,遗憾地摇了摇头。
心想,自己可不能因为可怜这个宗室出身的小孩子,而伤害到自家的利益。
她为刘备整理好衣服,便光着膀子,坐在凉亭的石凳,看着马场的雪堆,吐出一口白雾。
她闭上眼睛,任凭西园内的冷风吹拂在健硕的双臂。
似乎回到了,四十年前自己第一次跟随母亲从颍川郡回到陇西郡的那个冬天。
当她用自己细嫩的小脸,真切地感受到了风沙刮在脸上的疼痛。
那种一下子从“北上广深”掉落到“兰州、银川、wlmq”的落差,
就像是一盆凉水浇到头顶。
心都是凉的。
是的。
人生哪有那么多顺意的时候。
若人生总是顺意,她董卓,董仲颖为何会从繁华的颍川郡回到贫困的陇西郡呢?
……
……
现年五旬的凉州豪杰,董卓,并不是在黄沙漫天的陇西郡出生的凉州人。
虽然她的长相很羌族,身材也满是塞外胡族的蛮荒味儿。但她却会说一口地道的河南官话。甚至一旦她蒙上脸庞,开口说话,连荀爽和陈记都得把这家伙当作颍川老乡。
《董卓列传》记载:“卓父君雅为颍川轮氏尉,生卓及弟旻,故卓字仲颖,旻字叔颖。”
是的。
董卓是在天下第一大州,豫州,颍川郡出生,颍川郡长大的凉州人。
母亲对颍川郡有很深的残念,这才让董卓的字有“颍”。
她的家就在颍川纶氏县,中岳嵩山郁郁葱葱的树林旁。
董卓写的是汉字,念的是汉语,穿的是汉服,就连母亲的名字也叫君雅。
就算样子不是汉人,她们全家心里认同的是大汉。
董卓自然也是汉人。
……
……
凉州的生活很苦,土地贫瘠,又有羌人骚扰。
远不如天下人口第一大州的豫州舒服。
董卓是陇西郡一个富裕的牧人家庭的后代,也就是所谓的“六郡良家女”。
六郡,指的是“陇西、天水、安定、北地、上郡、西河”
良家是说富人。
虽然董卓家有牛羊上千,但她在回老家前从没真的放过牧。
她出生在农耕区的颍川郡。
因此关于凉州的牧场,她只是零星从母亲董君雅那里稍微听说过一些。
什么把脸刮得生疼的风沙,什么冻死无数牛羊的寒潮,什么能把人埋没的大雪……
非常的抽象。
要知道,她在颍川郡嵩山南面的纶氏县,生活那么多年,就看过三次大雪。
每次大雪,董卓都会异常兴奋。
因为一旦下雪,就证明来年,颍川郡又是一个丰收年。
……
……
那时的凉州人,虽然放牧为生,怎么着也算活着。
但人人都想到温暖湿润的豫州生活,当一个富裕的汉人,想过上和汉人一样稳定而持续的生活。
然而,朝廷不许凉州人随意迁徙,只准她们在本地放牧讨生活。
这让一部分凉州人十分不满。
凭什么你们汉家占据中原,我们就不能进中原,我们现在不也是汉人吗?
为了达到以羌治羌的目的,朝廷给了凉州人一个希望。
若是能响应朝廷号召,自荐为兵,抵抗先零与匈奴。
以军功封官,或许有那么一线机会,可以迁往内地,长久居住。
为了在大汉内地生活,董卓的母亲绞尽脑汁。
……
……
董卓的母亲董君雅就是一个骁勇善战的乡勇。
因为屡立战功,没过多久就因功封官。
家族里其他人都是封在本州,因此没什么可高兴的。
只有母亲开心地尖叫起来。
按照,董卓的奶奶的回忆。
母亲当官的地点正是大汉十三州中人口大州,豫州。
而且是人杰地灵的颍川郡。
那是一个桃花盛开的春天,母亲抱住父亲,激动地告诉他:“咱家发达了,因为征羌战功而被授予颍川纶县尉,我们马上就可以去颍川郡纶氏生活了。”
当然以上这些,都是董卓家人的回忆。
董卓没亲眼见过。
只是听奶奶说过有这回事儿。
……
……
董卓的母亲董君雅是颍川郡纶氏县的县尉。
虽然是俸禄三百石小官,但那也是有着“铜印黄绶”的“官”。
有印绶,就是代表朝廷派下来的“天使”。
百姓们看到母亲就会胆战心惊。
没印绶,就是再大官的也是虚的。
母亲是这么告诉董卓的。
所以小时候的董卓励志要当一个“有印绶”的官。
……
……
董卓在颍川经常被人骂作“胡种”。
因为她身材高大,臂力惊人。
颍川郡的小伙伴,无论是骑射还是踢蹴鞠,都不是董卓的对手。
为了在董卓身上找回自信,她们也只能从董卓的出身与长相挑毛病。
“你这个胡种啊,就算会说汉话,写汉字,也是胡种。”
“会踢球了不起啊,不就是一身蛮力的蛮夷,我们才不和你这种蛮夷玩儿。”
董卓把她们胖揍一顿。
越是揍她们,她们反而越瞧不起董卓,认为董卓就是个蛮子。
“蛮子就是蛮子,一辈子当不了人。”
……
……
为了能够“入籍豫州”,董卓的母亲抓业绩很勤快。
点卯前上班,入夜后归家。
十旬休假也只有过年一天得闲,其他时间是在抓捕盗贼的路上。
那些游手好闲的游民,一听说母亲带人来抓坏人了。
就和老鼠看见猫似的,没有不抱头鼠窜的。
只要母亲取下弓,对准她们的后背没有射不中的。
一说起,当年在陇西郡猎狼,母亲的脸上就会露出不同于中原人的野性。董卓才会对家乡陇西郡多了一些向往。
每当母亲董君雅佩戴印绶于胸前,带兵去抓流民。董卓都会以母亲为荣。是的,我妈天下无敌!
可不知为何,每年计吏考校成绩,干活最多的母亲,不被提拔。
反而是那些平时里什么都不干的寺吏们,常常受到大人物的召见。
董卓问老妈怎么回事。
老妈都会按着她的脑袋说,别问,你小孩子家的什么都不懂。
……
……
十年过去了。
很多从来没去官寺里上班的人,被“举孝廉”,被“举茂才”,被“征辟”,被“征召”,而老妈依旧原地踏步,做一个小小的县尉。
董卓每天都会责问母亲,起初母亲信誓旦旦地说会好起来。
但不久后,母亲自己都沉默了下来。
董卓有时会私下去见那些人。
明明那些废物和母亲一比,连个渣滓都不是。却都一个个做到县令,做到郎中,踩到了母亲的头上。
后来董卓在和同县的小伙伴一起踢蹴鞠的时候知道了一个词儿。
那个词儿叫做“衣冠”。
“衣冠们”全都是郡县里权最大、地最多,爪牙最多的人。
别说是县令与县尉,就是郡府太守,公车初下,第一个拜会的就是当地的“衣冠”。
每个郡都有“衣冠”,她们做坏事不用自己动手,有专门的走狗。
百姓们都说,母亲是“衣冠”的走狗,不是朝廷的人。
……
……
颍川的衣冠都有谁?
颍川荀氏、颍川郭氏、颍川韩氏、颍川钟氏、颍川陈氏……
时至今日,提起这些名字,董卓都气不打一处来。
每当这些“衣冠”的车队走过纶氏县,不在专门接待人的馆驿下榻,反而专来官寺找茬。
她们要么坐着插了罗伞的牛车,要么骑着高头大马,有专门的垫脚石可以踩着。
但她们偏偏要踩着母亲的后背。
令董卓感到耻辱的是。
母亲就像一条老狗,卑微地弯下腰,用背脊接着这些世吏两千石大员的老人。
丝毫不觉得那是最大的侮辱。
“衣冠们”走进官寺的内堂坐下,好像官府就是她们自家的后院。
母亲也不管脊椎上的疼痛,也不打去官服上的脚印。
急忙尾随“衣冠”,卑躬屈膝地笑道:“小的知道大人们舟车劳顿,已经给大人们备好酒菜。”
所谓“酒菜”。其实并不是“酒菜”。
董卓那时还小,不懂这些,还以为这些“衣冠”都是吃铜块长大的。
看到“衣冠们”笑纳了这些“酒菜”,母亲就会笑着问道:
“大人,那个关于小人入籍颍川郡纶氏县的事情……”
“再说吧,入籍这件事情非同小可,你是凉州陇西郡人,蛮夷之乡,这里面有些麻烦。”
忽然,“大人物”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说道:“颍川陈氏的那小谁,是在你们官寺工作的吧?”
“是的,她是我手下一个亭长的正卒,什么都不做,也不懂得做,我已经让她回家了。”
“荒唐!”
大人物一声怒吼。
“你是什么东西,敢说颍川陈氏的子弟没有本事,虎母无犬女,又是正经的衣冠之后,一定是你们看她出身好,欺负她,故意不重用她,你们这些蛮子的心思,我一眼就看穿了!”
母亲唯唯诺诺地说着:“是下官错了,是下官错了,下官这就叫人喊她过来,向她赔罪。”
“你怎么不走?”
“啊?这里是下官的官邸……难道不需要……下官……陪着?”
“混账,你是什么东西,敢和我同席吃饭,你知道我是谁吗?!!”
“韩公恕罪,韩公恕罪。”
以往在老百姓面前宛若死神般的母亲。
那时就像一头受惊的小猫一样,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似乎那些瘦了吧唧的公卿很厉害一样。
董卓却知道,其实她们根本一点儿也不厉害。董卓曾经蒙上脸,自己一个人偷偷潜入到一个“衣冠”出身的老太太家里。给老太太头上套麻袋,一顿好打。
这些公卿,根本比厕所里养的亩猪还胆怯。
每次董卓问母亲,大家都是人,干嘛那么卑躬屈膝。
董卓的母亲都会自豪地说:“因为仲颍,我们不回凉州,我们要做颍川人,我们要在颍川扎根。”
董卓心想,母亲付出了那么多,总该能成为“颍川人”了吧。
直到一位督邮来到,暂且终结了母亲的念想。
——朝廷精简官员,听说少公你有贪墨之嫌。
——责令免官返乡,即日启程。
那时,董卓心想:“不当就不当呗,难道我老家真有那么差?”
直到她亲眼看见了陇西郡的环境,她才知道老妈为什么拼了命都想留在颍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