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99.侍中的工作(三)
刘备刚想说话。阿大忽地伸手,捂住刘备的嘴巴。
原来是在德阳殿东面,有专门的三个席位空出。
其中两个席位是空的,只有中间的席位,正有一个身材矮小,容貌如老鼠的中年女人,朝着竹帘这边看来,低头写写划划,有些像大学答辩会里的“书记员”。
听了阿大的介绍,刘备才知道,那个像老鼠一样的女人,正是,御史中丞,出身于颍川四大家族之一,颍川韩氏的韩馥。
“老鼠女士”韩馥是大司空(御史大夫)袁隗的门生,袁绍的老上司,十年后,支持袁绍讨伐董卓,位列诸侯之一。
十一年后,拥有渤海郡的袁绍,通过汝南袁氏的权威,夺走这位老上司名下的冀州另外九郡,老上司的女儿被“黑老大”袁绍派人打断双腿,这位可怜的“老鼠女士”也在战战兢兢中,把签字笔,捅进脖子,在厕所里自杀。
后世对她的评价是“庸才”一个。而现在,她的职责就是低头抬头,记录这场朝会的情况。
汉代朝会有“三独坐”的说法。司隶校尉、尚书令、御史中丞。
汉百官朝会,一般接席而坐,此三官独坐一席,以示皇帝优宠。
因此魏晋时期有“位列三独”,表示位居“实权”高官。
三独之一的尚书令荀爽,容貌俊雅,为人谦和,无事启奏,又不敢和太尉刘宽、太常杨赐这些老一辈朝廷巨头争锋,所以谨小慎微的她和太中大夫桥玄一起,坐在士大夫们的席位。
三独之二的司隶校尉“恶子少女”阳球,已经完成了“震慑十常侍”的时代任务,可以像卫生纸一样丢进垃圾桶里了,后继者杨彪还领着光禄勋的位置,没有上任。
三独之三的御史中丞“老鼠女士”韩馥,因为有记录朝会情况的责任,必须坐在这个特殊的位置。
因此,现在,三独坐的席位,只有她一人坐在那里。
若是有人咳嗽,有人颤抖,有人窃窃私语。
“老鼠女士”颍川韩馥都会把这些事情记录下来,上报朝廷,由廷尉府负责处罚。
这种职责,特别像小学里,爱打小报告的“纪律委员”,动不动就和老师说谁谁如何。
要不,怎么说小学生的课堂,就是一个“微型小朝廷”呢?
现在没人说话,非常安静,连蚊子扇动翅膀都能听得清楚。
刘备作为赞礼官,也是御史中丞的监督对象之一。
阿大怕韩馥听到刘备的说话声,这才捂住刘备的嘴巴。
刘备明白,只有适应了“朝会”里的“游戏规则”,才不至于被人说是“无礼”。
才不会像后世那些大臣,明明在朝会上论赢了,却被人活活打死在左顺门外。
在官僚体系里总是“程序正义”比“结果正义”更重要。
现在,阿大正坐在刘备的怀里,怒视前方,如同一头还未成年的小母龙。
“诸卿畅所欲言,朕在这里听着。”
说!
都能说,没什么不能说的!
阿大无礼的态度,让士族出身的朝臣皱眉。
但想到党锢士族的雷霆手段,以及坐在“三独坐”上,监视百官的“老鼠女士”韩馥,以及几位鼎臣的态度。
谁又敢把情绪,表现在脸上呢?
……
……
朝会的第一件大事情,自然是为太傅胡广“治丧”。
再大的事情,和这件事情比,或许都显得小。
胡广是何许人?
“帝姬眼里的良师”、“士族眼里的奸贼”、“阉党眼里的士族”、“六朝第一元老”、“东汉灭亡罪魁祸首”、“q点权谋类历史小说主人翁”、“寒门之光”、“官员典中典”、“东汉人臣之最”、“官场不倒翁”,“中庸之道的教科书”。
这个叫胡广的家伙,没什么背景,一介寒门,庞统老乡,南郡人士,家住华容道,“就因为”被法正的祖母法真,推荐到中央,靠着“举孝廉殿试第一”,一年内从尚书郎,光速做到“尚书仆射”,“五次拜九卿,七次拜三公,三次拜太傅”,“熬死六位皇帝,三位大将军”、“阉党与外戚都得结交的对象”,“儒道法三修”、“权倾朝野,全身而退,八十有二”。
这人生下来就是嫡长女,八十岁才开始守孝,家里老人活到九十四岁,底下生了一堆娃,熬死了自己的孙子孙女。生前和马融、张衡、崔瑗这群东汉牛人一起吹牛逼,死后还有徒儿蔡邕、刘宏天天想,年年想,没人不和她交好,有钱、有亲情、有爱情、有事业。
可以说,除了“开挂”,已经没有什么能解释胡广的官宦人生了。
整个二十四史找遍,也没找到几个,她这么官运顺遂,人际关系和谐,福禄寿俱全,结局特别美好的人。
整个文字史中,只有五代十国的冯道,可能稳压她一头。
刘备有时就会想,做人要能活成胡广的样子,还看什么q点小说啊。
诸葛亮会让人惋惜,因为壮志未酬,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令人感伤。
关二爷、张三爷也让人惋惜。万人敌死于宵小之手,桃园三结义终成一段悲曲。
胡广不会让人惋惜。
这种人,来人间,一点儿悲色都无,就是来“装逼”的。
……
……
帝姬把为胡广治丧的事情,交给了胡广的爱徒,议郎蔡邕。
刘备作为赞礼官,宣布帝姬的命令,告知朝会众臣。
第二件事情,也是由议郎蔡邕打头。
蔡邕请求帝姬,前往洛南郊区,按照《三礼》,执行【兆五帝于四郊】之礼,祭祀“六天神”。
帝姬刘宏皱眉。
因为她知道蔡邕不过是个出头鸟。
只要谈到儒门的“祭祀”。
背后当然是郑玄、卢植、杨赐、刘宽这些儒门大姥做鬼。
……
……
为什么按《三礼》祭祀?
蔡邕说,禁忌的书正在流行。
不能听信佛门的佛经与道门的经典,要按儒门的《郑氏三礼》来做事。
为什么要祭祀儒门“六天”?
蔡邕说,上一代帝姬,汉桓姬受强烈的成仙作佛的欲望所驱使,服用西域禁药阿扁。
在城北芳林亭,祭祠道教的黄老的同时,又祭祀佛门的浮屠。
这种祭祀异端神明的行为,已经开始破坏帝姬身为“儒门教皇”的地位。
桓姬三十六岁就死了。儒门众多大儒,认为是帝姬遭天谴了。
为什么是去洛南圜丘祭祀,而不是去洛北方丘祭祀?
因为天圆地方,南郊圜丘祭天,北郊方丘祭地。
加上洛南是“贱里”,环境脏差,蛮夷邸所在,也是瘟疫高发区。
止奸亭以南,吏卒病死,经常发生禁忌。
帝姬每次祭祀,都会以沐浴斋戒为由,故意不去南郊。
蔡邕认为南郊斋戒祭祀,没有废缺,帝姬应当要去南郊祭祀“六天”。
……
……
群臣也认为,蔡邕的建议,不该反对。
帝姬是儒门的“天子”,凝聚民心就在祭祀南郊天神!
刘宏却顾及到了第二层。
那就是道门与儒门正在进行“三六之争”,可能会波及到自己的神权地位。
“三”就是道门“三清天”。
“六”就是儒门“六天神”。
道门要以“三清”代“六天”,消灭“六天故气”。
现在道门在民间的信众,比儒门要多。
蔡邕认为,帝姬作为“儒门教皇”,应当出来证明一下儒门的威严。
但刘宏却认为道门赢了也无所谓。
难道只有你们儒门才能迎合皇权?
……
……
“朕会去祭祀。”
蔡邕闻言,大喜过望。
“朕会去北郊迎祥气,举行辟雍礼仪。”
蔡邕愣住了。
这代表帝姬对祭祀“天神”还有质疑。
蔡邕高喊。
“还请陛下三思!”
这是刘宏与郑玄的第二轮交锋。
但喝汤的君子,又怎么会让带血的兔肉脏了自己的手?
“陛下,臣王朗有话说。”
一个在胡广吊唁会上哭得稀里哗啦的家伙,此刻又冒了出来,要和蔡邕打擂台。
只见王朗微微施礼后,说道:
“臣以为,按郑氏《三礼》之说,祭祀南郊圜丘,实在不妥,《周礼》似为前朝伪书,尚未分明真假,若因祭祀六天伪神,而得罪五人帝,岂非有伤圣明,北郊方丘配享人皇,当以祭祀北郊为要。”
蔡邕正要说话。
帝姬刘宏及时补刀。
“善哉,《三礼》之事,由尔等大儒下去再论,此事未明,朕当先往北郊方丘祭祀。”
王朗也捧哏道:“礼制乃国家大事,请陛下教大儒何休与郑玄论,臣不才,愿代天听!”
“书录表奏,不得有误。”
“诺。”
卢植想上前,却被荀爽拉住。
在韩馥的监视之下,杨赐也好,杨彪也好,全都没有特别的反应。
只有蔡邕表现得很不甘心,毕竟金口玉言已下,只得狼狈退回。
刘备朗声宣布帝姬刘宏的制命,心想。
——果然,一些已经发生过的事情,确实是阻止不了的。
忽然,一个刚猛的声音响起。
“臣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