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116.颍川荀彧（十五）
天黑了。
西园的官署都已经关门。
除了宦官之外，其他人都要等到清晨卯时开门，哪怕是帝姬也不能随意出入。
但是有两群人反而还要继续当差。
第一群是负责这件事情的士兵与武官。
她们白天睡觉，晚上工作，谁打瞌睡，谁就要挨揍。
《后汉演义》里说，黄门侍郎窦笃出宫，路过止奸亭，亭长霍延，截住车马。
曹操的北部尉也是要值夜班的职务。
刘备已经连着好几天晚上，没和阿瞒约会了。
这不仅有赵云盯梢的原因。
说到底，其实是因为曹嵩知会过司马防，让曹操值夜班，别的她大白天有力气胡闹。
另一群就是刚才提到的值夜班的宦官。
只要帝姬有那个需要。
哪怕半夜三更，还在梦里。
她们也得一盆凉水浇在头上，随时都要上岗工作。
……
……
明月当空。
有宦官在西园的水池旁，对天饮酒。
“人生譬朝露。居世多屯蹇。忧艰常早至。欢会常苦晚。”
每每念起这首“东汉第一深情”的情诗。
中常侍蹇硕都会把自己想象成一个孤苦无依的人。
作为西园如今的最高指挥官，她从来没有活在快乐之中。
因为，她也觉得自己不配得到快乐。
蹇硕小时候也跟着一位落魄的老太太念过书。
老太太教给了她两个字。
第一个字是“蹇”
第二个字是“硕”。
也就是她的尊姓大名。
但其实，她是个无门无姓之人。
“蹇”和“硕”两个字，其实不是姓名，而是单纯的名。
她一直想问老太太，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
老太太没有说。
后来老太太死了，死前把她送进了河间一位亭侯的宅邸当家奴。
蹇硕也得到了继续读书识字的机会。
为了搞明白老太太为什么给她起这么个名，她专门查阅了字圣许慎写的《说文解字》。
其中，“蹇”的意思是“瘸子”。
比如《楚辞》里就说“驾蹇驴而无策兮。”
“蹇驴”就是瘸腿的驴子。
因此，“蹇”的另一层意思是“苦难、迟缓”
“硕”的意思是“大头”，又与“石”字互替，与“头”字相近。
因此，“硕”的言外之意是“大”或者说是“头大”。
“蹇”和“硕”两个字，合在一起的意思，就是……
——冤大头。
……
……
试问，你会给你家孩子起名。
叫冤大头吗？
……
……
蹇硕这个名字，不能证明蹇硕这个人就是冤大头。
但在意思这么糟糕的时代，给孩子起这种名字，一定能证明蹇硕的监护人，是个不把她当人看的家伙。
蹇硕并没有为此感到不满。
既然叫了这个名字，又是在刘氏宗亲的家里当家奴。
她总觉得应该就这样活着。
明明身体很壮硕，练得一身都是肌肉。
她却总是故意装作瘸子的样子走路。
明明舞刀弄枪，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
可只要出现在人前，她就总是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
好像谁都可以一拳把她击倒。
头也不大，但她总是把头发故意弄得蓬松。
好让人觉得她的头很大。
如此，她便能担负起“瘸子”和“大头”的外号。
才能名副其实的，做一个“蹇硕”。
而她为自己做了这样一个名副其实的人，感到踏实与满足。
即便，她没有拥有世人认为的快乐。
……
……
一般人对于她这种做法很不理解。
比如刘宏的母亲，那位早死的亭候大人。
她早就知道蹇硕不是一般的家奴，可为何要故意装出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
难道有什么难言之隐不成？
自从一次山贼袭击亭候大人的车队，蹇硕拔刀而起，如砍瓜切菜般把所有的土匪收拾干净。
亭候府上下的人，都对蹇硕刮目相看，同时对她隐藏才能的事情感到疑惑。
有人甚至怀疑，她有什么阴谋。
唯独一个人，不曾地在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那个人，便是她从小看到大的刘宏。
“蹇大头已经在我家待了十一年了，她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如果你喜欢这样做，那就这样做，我不会说什么。”
蹇硕很喜欢刘宏对她的态度。
她决定了在找到人生方向之前，暂时就先留在刘宏的身边。
只是她万万想不到。
她后来会为了刘宏，付出一生。
……
……
那是一个与日常无差别的下午。
除了帝姬驾崩的消息，让大家知道换天之外。
与其他的每一个年头，没什么大的变化。
都是瘟疫爆发，粮食歉收的灾年。
蹇硕已经习惯了苦难。
除了日常给小主人做饭。
她也没别的可以忙的了。
就在这个人人喊苦的时代，能有吃的就不错了。
可就是在今天，就在此刻。
自家的小主人刘宏，突然宣布要做帝姬。
她以为这是个笑话。
只见一个巨大的青云伞盖出现在小主人的头顶。
她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伞盖。
简直比楼桑村的桑树冠还大。
就连自家的老主人也没有打伞的资格。
更别说撑这大的伞了。
一大群宦官簇拥在小主人身边。
还有那些从来只听过名字，没有见过真人的大人物。
什么大将军窦武。
什么大名士陈蕃。
什么五朝宰相胡广。
一个个出现在她的面前，与她结交，和她认识。
她才知道，小主人说的都是真的。
蹇硕为小主人的幸运感到欢喜。
心想着，如此，自己大概也能得到解脱，
可令她震惊的是。
变成“阿大”的刘宏，得知自己被拥立为帝后，并没有去找自己的父亲董氏，
也没有决定带董氏去洛阳。
而是第一个找到自己。
拉着自己的手，这样说的。
“蹇硕，你不觉得，你这个瘸子，应该为朕，直起腰来吗？”
蹇硕问为什么？
刘宏说：“因为你的名字叫蹇硕啊！”
刘宏是这样解释的。
《卦》云：“蹇，利西南，不利东北。利见大人，贞吉。”
河间便是东北，东北就是河间，大人就是朕，朕就是大人。
《象》曰：“山上有水，蹇；君子以反身修德。”
你一生谦卑，不正是君子修德？
《辞》曰：“六二，王臣蹇蹇，匪躬之故，不失硕辅。”
意思是说：“臣子为了解救君主的困境而努力奔走在危难之中，那么结果将不会有什么过失。若你能为君主尽忠，也能如君子那样，堂堂正正地修德做人，也有硕果功勋。”
“这才是这个名字正确的解法，而你终于遇到了朕。”
“你要转运了。”
听到小主人的这番解释后。
蹇硕直起了腰杆，不再装瘸，接过弁冠，戴在头上。
心甘情愿地成为小主人的走狗。
小主人给了她一份光荣的工作。
那便是成为西园宦官的领袖。
领导西园骑，这个由宦官操控的暴力机构，践踏一切不服从小主人的逆贼。
从那之后，她便是西园骑士之主。
只要是小主人的命令，怕是刀山火海，她便会身先士卒，率领骑士，赴汤蹈火，在所不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