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112.颍川荀彧（十一）
申时的时候，宫城的大部分官署已经下班。
寺吏们打着哈欠，准备吃过食堂，回家补觉。
宫城里已经没有多少健全的人类。
只有身体残缺的小黄门，如同信鸽一般，依旧穿梭在宫殿与宫殿之间，传递着一个又一个消息。
宫城是小黄门的家。
五千名小黄门，包括装备兵器的两千名武装宦官。
她们从生到死都要待在这座长不过二十里，宽不过十五里的小城当中。
这座洛阳城，就是宦官们的一切。
刘备来到尚方台的时候，这里基本已经下班。
只剩几个扫地小黄门讨论着士族奶奶们私底下的丑态。
说到司徒掾孔融私底下骂崔烈的那些闲言碎语。
小黄门逗乐了，因为孔融是个嘴巴恶毒的人，又是圣人后代。
在这个一看家世，二看相貌，三看才能的东汉。
也只有孔融这种出身好，长相端正，写文章厉害的人，能在私底下骂人又被人称赞的。
换了别人，私下骂崔烈，还不得被崔烈那些廷尉府的门生故吏们给抓起来，好好地教一教什么叫《大汉律法》？
刘备轻咳了两声，小黄门才注意到旁边站了人，忙把头低下来。
她们低头并不是因为害怕，而是要判断来者的身份。
在宫城内，只有先判断印绶的规格，她们才能拿捏好为人处世的标准。
这便是这座宫城的规矩，等级森严。
当她们看到刘备的印绶之后，一同向刘备行礼。
刘备把条子递给小黄门。
很快，刘备就被请入了尚方台的内堂。
令他有些意外的是，内堂的陈设很像是一间武馆。
弩也好，剑也好，盾也好，矛也好，棍也好。
全都是禁军制式的装备，两侧是架子上，摆满做工精良的兵器。
“好看吗？”
一个温柔如慈母般的声音响起。
刘备回了一句“好看。”
那声音回答道：“若你喜欢，咱家叫人送些到你府上。”
刘备忙回礼道：“曹常侍客气了。”
一个满头白发，衣着朴素，长相和蔼可亲的老太太出现在刘备的面前。
她行走时的样子，十分迟缓，不像个畏首畏尾的宦官，更像是一位年高德勋的老祖母，给人一种很会过日子的感觉。
如果不是早就被小黄门提醒，这便是大宦官曹节。
刘备甚至会怀疑眼前这位老人，可能是某位宗室大臣。
那种由内而外的贵气与和蔼，是藏也藏不住的。
谁能想象到这样的人便是东汉最大的恶人。
曹节笑道：
“你的意外，咱家很理解，每一个见到咱家的人，都会意外，原来二祖宗曹节，是长这样的吗？”
“咱家在大汉的名声并不好，有人说咱家奇丑无比，有人说咱家无恶不作，到处都有人在说咱家的坏话。”
“可你有没有想过这样一个问题。”
“若咱家真的长相奇丑无比，又不做善事，咱家凭什么得到帝姬的恩宠，成为中常侍呢？”
刘备这才恍然大悟。
是啊。
历史上，宦官总会以邪恶阴险的面目出现，似乎从她登场的那一刻起，她就是恶人。
影视剧里，宦官也总是一副丑陋无比的面目，出现在观众面前。
然而，有一个悖论。
如果你是皇帝。
你会喜欢一个长相奇丑无比，说话拿腔捏调的人吗？
按照史书里的写法，士族们大都是长相好看，相貌堂堂的正人君子。
假如宦官长得丑，长得像坏蛋，一个个贼眉鼠眼。
帝姬凭什么去信任这些长相丑陋的宦官，而不是亲近那些长相好看的士族？
而且，史书里只说，宦官是刑余之人，是残疾人。
没说宦官是丑八怪。
能被挑选进宫的宦官，都是“良人”。
也就是所谓的所谓“富人”与“寒门子弟”。
长得丑的，基本不可能入选。
曹节又说道：“何况，咱家可是正儿八经的魏郡士族出身。”
“咱家的祖上都是两千石的大官，咱家也是士族！”
“文韬武略，咱家也不比寻常士族差。”
听见曹节这样说，刘备愣了一下。
魏郡是曹操后来的封地。
因而曹操的势力，被叫作曹魏。
曹节是魏郡曹氏的士族。
曹腾的母亲也叫曹节。
原来您才是地道的“老曹魏”。
刘备准备和曹节多嗑一会儿。
老宦官其实没什么架子，到了这个岁数的老人，更喜欢被年轻人关注的感觉。
何况现在其实是下班时间。
争权夺利，那是上班的工作。
下班，该干嘛干嘛，有没有人逼着你演戏。
正所谓爱国是工作，赴美是生活。
党争其实也差不多，就工作的时候，稍微要严肃一些。
好在刘备没忘记正事，忙问条子的事情怎么办？
曹节这才想起，还有工作没做完。
……
……
看完了崔烈写的条子，曹节轻咳了两声，点了点头，大概理解刘备的来意，思索处理的办法。
按原本的流程，曹节应该会给刘备来点儿下马威，或者用和蔼可亲的口吻，试探一下刘备的立场。
毕竟刘备能得到帝姬的恩宠，曹节也不由地好奇刘备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曹节越咳越厉害，刘备甚至从曹节身上看到了几分太尉刘宽的病症。
他拍着曹节的后背不停为曹节顺气。
旁边一个漂亮的小内侍，和刘备一起给曹节按摩。
刘备看了小内侍一眼，整个人愣住了。
不光这曹节长得面善和蔼，连她身边的“小黄门”竟也是面如冠玉的小美人。
而且，身体有种夺魂摄魄的香味。
这老宦官当真不简单。
“咳咳咳咳咳。”
无奈，曹节没有止痛药，咳起来的样子，相当痛苦。
就好像是要把五脏六腑全都吐出来一样。
曹节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也就把无用的流程省略下来。
“你的来意，咱家已经清楚了。”
“平定羌乱是国家大事。”
“咱家再怎么和士族不对付，咱家也会以大局为重。”
“桥太尉的后继者，是凉州三明之一的段太尉。”
“段太尉在时，主张血腥镇压西羌。”
“段太尉也是咱家的人。”
“咱家对于她提出的军费，一向是满足的。”
“咱家支持平定羌乱。”
“军费的事情，咱家全力支持，你不必担心。”
“咱家向来是个好说话的人。”
说着，曹节便低头为刘备写了一道命令。
转而让身边的这个小内侍，一同陪伴刘备去执行命令。
她对小内侍亲口交代道：“去西园，交给那里的骑士长，她们知道该怎么办？”
看了一眼小内侍，刘备问道：“现在去吗？”
他见曹节咳得当真厉害，真怕自己走了，这长相和善的老宦官立刻一命呜呼。
曹节咳嗽道：“现在就去，兵法有风林火山之说，古来成事者，兵贵神速，一定要快，如果她们反应过来，就来不及了。”
刘备还是没听懂，降低马价，增加军费，怎么搞得和军事政变一样？
他虽然知道曹节这种主持过多次政变的宦官，必定是有勇有谋的人物，曾把企图兵变的天下第一名士，陈蕃拿下，并且踩踏在脚下，任意凌辱，逼迫大将军窦武自杀。
可以说，没有点儿军事才能，是办不到先发制人这种事情的。
但也不至于把所有事情都变得如此紧张吧。
曹节说道：“你知道咱家在成为中常侍之前的职务是什么吗？”
刘备摇了摇头。
曹节冷冷地笑道：“西园骑，咱家第一个有三百石俸禄的职位，是护卫西园马场的骑士，咱家那时的工作只有一样，戴好兵器，手持圣旨，带领一百名骑士，连夜骑马到郡县，把那些不肯给帝国纳税的乡绅乡贤，把那些不听话的士族豪强，一个个捆绑好，带到京城的马市，和百姓们一起亲眼看着她们人头落地。”
“抄家是咱家最快乐的时候，你的面前，会摆放着一座小山高的铜钱。”
“不想死的人，会掏出金库的地图与钥匙，买自己的命。”
这时，刘备好像明白这满屋子的兵器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当真是……武装宦官，连一个刑余之人都武德充沛。
果然《天下第一》里的曹正淳，曹督主才是把大宦官演活的人。
啊，不对，《庆余年》里，达康书记演得陈萍萍也不差。
等等，解决军费的方法，难道就是……
“对，抄家！抄那些马商与士族豪强的家！”
曹节残忍地笑道：“用夹棍和大棒，让那些自诩清廉的士族，把几亿铜钱全都吐出来！”
“一多打一个板子，她们就会说出一个金库的位置，小山就会增高一尺。”
“那种掌控别人生死的感觉，别提多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