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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尚的声音越发的萧瑟:“这一路,我的处境,你也亲见。就连流落荒岛,也是我连累了你。”
玉京回忆起一路经历,恍然。
甫一上船,就有人冒充她的名头,给和尚吹软筋散。在使团中就要弄得和尚失踪,黑锅却扣在她头上。
这是一石二鸟的毒计。
如真成了,和尚生死难测。东楚丶南越的关系即刻破裂,甚至陷入战争……
接着,使团中接连爆发出舱室走水丶王大人中毒丶李厨役戴了玉京的人皮面具意图杀死和尚丶水牢里假扮同伴被杀等恐怖事件……
到得最后,竟然有海盗船炮轰东楚楼船!
从前,玉京是隔岸观火,只觉这些事件又有趣又刺激,巴不得参与进来玩个痛快。
而今回看,触目惊心。
这些事,目标都是对付和尚?
他们甚至指挥死士,同东楚楼船海上激战?
“害你的人是谁?你都出家了,为何要大费周章害一个出家人?”玉京是真想不通。
能有这样的手段,这样的势力,又不忘时时将黑锅扣给南越国的,必然是在东楚有相当权势,能够从中取利的人。
这样的人,又为何要对付一个出家人?
和尚默然半晌,黯然道:“这是我生来的孽……他们永不相信,我是真出家了,真的四大皆空。”
“何况,对于他们来说,一个和尚又怎及得上一个死人?”
他的语气万分萧瑟,如同卷尽最后一片落叶的西风。
玉京想安慰他,却不想和尚抢先又道:“所以,我想你先回南越。在船上,人人都道,我在意了南越国的少年。他们已经在用你做文章。”
他停了一停,望向玉京那张瑰姿艳逸的瓜子脸,声音变得温柔:“你这样上岸,他们一定会发现,你就是南越承安公主。”
他的语声顿了一瞬,又道:“等我自领般若寺惩戒传出,他们一定知道,你就是我的软肋。我不想你有危险,不愿意将你拖入波谲云诡的境地。何况,你也有你的父母家国要顾……”
这是和尚第一次对玉京说那么多话,他的态度那样诚挚,确实句句都是为她考虑。
玉京第一次收起玩世不恭的态度:“如果是从前,我说不定就答应了。你可以不同般若寺坦白,继续做你的圣僧。我自有我南越国的公主要当。”
她说的是实话,睡都睡过了,心愿已足,又要谁负什么责任?
她自有她的天地。
南越国的女郎和东楚不同,崇尚乘兴而来,兴尽而返。
两个人之间,只管是不是情投意合。
其他的,都不重要。
和尚的脸色茫然,欲言又止。
阿京不是欢喜自己吗?
玉京态度从容坚定:“但是现在,我想去东楚,不是因为要追随你。而是作为南越国主的女儿,已知东楚那样多人觊觎南越,我如果不去,有一天两国燃起战火,我没有尽到自己的责任,一辈子都寝食难安。”
她望向苍茫的大海,目光坚定而悠远:“我想去看看东楚的二皇子是什么样的人,想去听听东楚万民的声音。”
她一生骄纵恣意,只图自己痛快。
这一路的航行,让她真正感知到南越国的危机,更加认识到之所以可以十八年来过着无忧无虑的公主生涯,是因为父母为她丶为南越国挡风遮雨,承担了一切。
这一次,她想为她的亲人,她的国家尽一份心,出一份力。
月光皎洁地照耀着玉京,和尚的目光比星月还亮。
“苍苍蒸民,谁无父母?提携捧负,畏其不寿。谁无兄弟?如足如手。谁无夫妇?如宾如友。生也何恩,杀之何咎?1”和尚的语声苍茫悠远,充满悲悯。
玉京所言,正触动他心怀。
和尚在般若寺长大,受佛法熏陶,自幼就有一颗慈悲心肠。
他游历四方,诊治时疫,既经历过小时候被煽动的暴民群起围攻,却也经历过被万民敬仰,箪食壶浆舍不得放他走。
他亲眼见过百姓之家最简单的幸福,却也同样见过白骨露野,万姓号泣的悲惨。
这世上,最不愿意看见两国交战的,就是他。玉京能和他心意相通,和尚很欣慰。
但是,他还是忧心她的安全,提醒道:“楚鸿雨人望极盛,麒麟皮下却是暗室私心,阿京斗他不过。”
“正因为如此,我更不能什么都不做。”
玉京的声音很温柔,却格外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