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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尚说着,说着,泪流满面:“徒儿最挂心最对不住的,就是师尊您老人家。”
玄空大师又是一声叹息。
他最了解无幻。
这孩子性格最为痴顽。
平时看着,对万事都很淡漠,什么都不求。
但,他真的一旦在意,一旦下了决心,即便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玄空知道,他是真的下定决心,要破戒出寺了。
甚至,一点后路都不给他自己留。
宁愿天下人都知道,他的污名。
从前圣僧的名头有多响亮,多高洁,只怕反噬就会来得多猛烈,多疯狂……
老和尚呆呆出了一阵神,心中也神伤的很。
终于道:“此后,师父也庇护不得你了。前路只怕凶险难测,你都须一个人走……”
窗外的玉京心中激荡,轻启朱唇,暗道:“不,是我同他两个人一起走!”
“谁?”老和尚猛然吼问。
这一声中,竟然用上了佛门的狮子吼,直让玉京的心震荡不已,几乎要跳出胸腔。
她被发现了?
她正想走出去,与和尚的师父见礼。
谁知,她的动作虽然不慢,却有人比她答应得更快:
“师叔祖,是小僧妙悟。戒律堂首座携座下诸位师兄,已在戒律堂中,恭候师叔祖……”大门外的年轻和尚停顿了一刻,终于还是说,“还有无幻圣僧。”
圣僧是御赐的名头,并不是他们可以轻易抹掉的。
不过,他却已经不肯喊无幻师叔了。
玄空大师正了正衣衫,端然道:“那便走罢。”
“是。”妙悟在门外恭恭敬敬答应。
玄空这才朝着和尚道:“你快起来,穿上衣服,这样过去像什么样子?”
“是,师尊。”和尚神情虔诚,全心全意地看着他的师尊,只想将自小相处的至亲般的师父,好好印在脑海中。
这一去,也许,此生再也不能相见……
玉京痴痴地看着屋内的两师徒。
和尚为了她,脱去僧袍,破寺求去。
她本来应该极高兴的。
但,屋内两个人的情绪,无由也深深感染了她。
二十年师徒相处,一朝缘断……
她轻轻咬住朱唇,心中暗想,有没有可能,将玄空大师也邀请去南越国说法,和尚还了俗,也可以常常见到师父……
不管玉京在想什么。
寺内的和尚们,纷纷跑动。
妙悟静静候在屋外,显然是催促的意思。
他却又一声不出,给足玄空大师尊敬。
和尚再不舍,也知道不能再拖了。
他站起身,依旧将自己的里衣和白色僧袍穿上。
正打算这就出门受罚。
“无幻,你过来。”玄空忽然出声唤他。
和尚不知师父何意,却还是照足师尊吩咐,走过去,垂手而立:“您老人家有什么吩咐?”
玄空忽然伸出手去,搭上和尚僧袍的衣领,为他将衣领整理得规规矩矩。
又向和尚的膝盖,掸了掸久跪的灰尘。
他的动作极轻柔,好似生怕惊扰了和尚。
和尚擡眼看着那张还是一如往昔般慈爱的脸,眼泪止不住地流。
玄空笑道:“哭什么?你自己选的路,要笑着走下去啊。”
话语刚落,玄空就举步,当先走了出禅房。
门边的妙悟恭恭敬敬合什行礼。
玄空淡淡回了一礼。
妙悟当先领路。
玄空随后,和尚在最后。
才走几步,玄空大师蓦然回首,擡眼向窗前那棵空桑树上看去。
夏日炎炎,天空青碧,绿树成荫。
和尚怔了怔,问:“师尊,你在看什么?”
玄空洒脱一笑,回看了一眼和尚,笑道:“走罢,这一程,师父陪着你走。”
“是。”和尚的声音无限孺慕。
三个人一行走,很快就消失在气象庄严的万千禅房间。
等到瞧不见他们的身影,空桑树上,枝丫间,才探出一张黝黑的脸。
黑黑的小脸,吐了吐舌头,露出一抹嫣红的舌尖。
那自然是玉京。
她听见妙悟的动静,就翻身飞掠上了树。
以免被和尚们撞个正着。
不过,老和尚目光如炬,只怕已经瞧见了她……
想来想去,玉京还是不放心和尚。
等他们走得稍远,听不到她动静时。
她才又悄悄跟了上去。
绕过几间禅房,走过一座莲池。
沿路都有大石缸子,里头装着清可鉴人的水。
碧绿的莲叶遮蔽蔓延,漂浮在碧波上。
好些石缸里,都长出了美丽的睡莲花。
有的粉红,有的淡紫。
还有一支,竟然是金色。
花木扶疏处,再擡眼,只见一块匾额高挂。
左右的短联被遮蔽了半截,只隐约看得清:清净天,离垢地六个大字。
匾额上,霍然是大气淋漓的三个榜书:戒律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