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么跟组长风见真说，可风见真却只是笑笑，说：“阿龙，现在时代不同了。我们那时候日本还处于二战的阴影中，孩子们吃不饱穿不暖，一个个面黄肌瘦，一个十来岁的孩子能举一根十斤重的木棍就是很了不起的事情了，再加上长身体的孩子饭量大，而当时大多数黑道都吃不饱饭。
所以黑道的糟老头们害怕被淘汰，说黑道是男人的战场，孩子在没有长大前是没有资格踏入男人的战场的……”
风见真说：“我那时候和你这么说只是觉得你不适合混黑道，可到头来……还是选择了你。”他又笑了笑，笑容有些苦涩的意味。
黑川龙沉默了：“组长，还记得你曾答应过我的事情吗？”
风见真愣了愣，说：“当然记得，当你不想再成为黑道的时候，想走就走吧。”
顿了顿，他说：“可你决定好要做什么了？”
“我要去热海，去那里开一家中华料理店。”黑川龙说的斩钉截铁。
“热海……”风见真惊讶地看着黑川龙，“为什么会想要去那里？”
还是去那里开一家中华料理店。
他从山本茂那里听说了，黑川龙最近一段时间都在歌舞伎町那家中华料理店的后厨帮忙。
组内的大小事宜要么交给手下，要么则拜托给山本茂处理，虽然之前黑川龙的行事就是如此，但是这次未免也太过彻底了一些。
而且偏偏就是那家中华料理店，难道他知道了些什么……不，山本茂向我保证了所有事情阿龙都没有参与过，也完全不知情。
我知道他一直想着离开，可为什么是现在，偏偏是现在。
风见真的食指无意识的敲着沙发的扶手，这是他思考时惯有的小动作，往往他做出这个动作，就代表风见组又到该做重要抉择的时候了。
“只是想换个地方转转，听说热海那里有一年四季的阳光，晒太阳对我这种人来说是个不错的选择吧。”
黑川龙收回扶手上的目光，说：“如同组长说的，我是一个老派的热血笨蛋，对于管理这种事山本比我擅长的多，唯一会做的事就是打架，可现在的黑道之间已经不会轻易的发动战争，我逐渐连唯一的作用都没有了。”
“其实到头来，的确如组长你说的，我和山本相比，山本的确要比我更适合混黑道……我只是一个只会拿着棍棒挥舞的小孩，装着大人的模样，以为自己天下无敌不可一世。”他自嘲地笑笑。
曾经他不满意组长的评价，憋着一口气和山本茂较劲，打架、砍人、为风见组鞍前马后都是他一个人跑在最前头。
其实无论是打架还是为风见组之力一些见不得光的事，山本茂都比黑川龙要强上许多，他之所以如此依靠的只有自己心里那一心要向组长证明自己的决心与热血。
“其实我真的像个笨蛋一样对吧。”黑川龙自嘲地笑。
风见真沉默：“打算什么时候走。”
“我会离开，但不是现在。”黑川龙说：“风见组与青鬼组的战争就要开始，我又怎么能临阵脱逃？”
“是讲义气的极道精神吗？”风见真笑着问。
“不是……”黑川龙这个煞气冲天的刀疤脸居然露出了那种孩子般羞涩的神情，“是……我只是说风见组长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长辈，您对我来说就像父亲一样，如果没有您，恐怕我和山本当初现在还只会是街上的一个小混混。”
父亲……
风见真被这句话恍惚了一下，他沉默了一下，旋即开口说，“可你已经为我做的足够多了，的确也该去享受你自己的人生了。当初把你带上黑道，如果作为父亲的话其实我是失职的……”
他默默垂目，从擦得锃亮的大理石桌上看黑川龙的倒影。
这位风见组赫赫有名的若头像个被罚站的孩子那样双手背在身后腰杆挺直的站着，细看倒影，会看见男人的身板其实远没有他脸上刀疤带来的萧煞，显得有些骨节分明和纤瘦……
有些影子像个小孩，倔强的牵着另一个小孩的手站在雨里，说“只要你把山本茂带走，给他一口吃的，我黑川龙肝脑……涂地……在所不辞！”，童声稚嫩，对词汇也不太熟悉，所以说起来也有些磕磕绊绊。
风见真在雨中和他对视，说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指着自己，小脸就像一只发怒的幼狮那样强装出凶狠：“我叫黑川龙！孤儿院的人都叫我阿龙！”他又指了指一旁身形比他高些，却被他护在身后的小孩，“他叫山本茂！阿茂！他没有爸爸，而妈妈一年前就自杀了，所以他就被送到福利院来了。”
两个都是从福利院逃出的孩子。
风见真蹲下身摸摸两人的头，语气温和：“我是黑道，就是大人们常说的社会的渣滓，人间的败类……为什么要找一个黑道来收养你的朋友呢？”
“因为院长说我们两个将来就是社会的渣滓和人间的败类，所以我们就找到了你。”
一直一言不发，被叫做山本茂的男孩开口了，面容坚毅眼神带火的黑川龙不同，小小年纪的山本茂神光内敛，说话不徐不疾，天然有一种上位者的气息。看样子在他没被送到社会福利院之前，家庭也是非富即贵。
是某位大人物与情人的私生子么？
风见真注意到黑川龙之前说的“他没有爸爸”。
日本一些政界名流为了自己的名誉着想，一般都不愿意有私生子的存在，所以往往会对情妇规定可以给她金钱，但唯独不能有小孩，因为一旦向外界暴露私生子的存在往往会对自己的仕途造成过大的打击。
而往往却有一些情妇不是那么听话，女人本就是妒忌心强，并且同男人一样贪婪的动物，所以她们为了争取到更多的利益，一般会采取一些“特殊手段”使自己偷偷怀上某位政商名流的孩子，找个地方隐居后偷偷生下来，再以孩子为手段威胁大人物给予好处——不过这仅限于想象中。
实际上这些大人物的手段往往要比情妇想象的还要残酷许多，如果连一个耍小聪明的情妇都搞不定的话，将来在政界立足时该怎么和那些老谋深算阴险狡诈的对手互相攻讦。
对于那些偷偷将孩子生下来的情妇，按照风见真所知的，如果“大人物”没有妻子还好，顶多就来一个去母留子。但若是有发妻，那么子都不用留了，除非发妻不孕不育，不然抛妻弃子才是这些“大人物”惯有的手段。
至于怎么“抛妻弃子”，那就得牵扯到风见真所在的黑道了。
风见真虽然没有干过这种任务，不过随着他在组内地位的攀升，对此或多或少也有一些了解。
从山本茂流露出的自信与谈吐中，风见真觉得这个小孩或许就是此中一类。
只不过，一个孤儿院的院长将两个孩子称为社会的渣滓……风见真皱了皱眉，他倒是清楚一些日本福利院的黑幕，不过倒是没想到一个院长居然也会如此嚣张，看来日本的社会福利制度也是烂到骨子里了。
风见真注意到山本茂与黑川龙斗睁大双眼看着自己。眼神里都有隐隐的期许，就好像是在等待他说出期许的话。
他叹了口气：“所以你们是觉得黑道和你们一样是渣滓，所以想要过来博取认同感么。”
他听出来山本茂话中的潜台词，归根到底还只是个孩子，所做的一切都只是想从他人那里获取认同。
两个孩子显然听不懂什么是认同感，还是仰着小脸，用一那珍重得好似敢死队的神情看着他。脸上脏兮兮的，还带着些血迹，风见真之前看他们从那边跑过来摔倒了，应该就是那时候留下的。
真是麻烦啊，本来想着去祭拜爱的。
风见真叹口气：“你们要找收养人，为什么不乖乖留在福利院等着被收养呢？那么讨厌那院长，不就应该在那里表现好一点，争取早日被选走嘛？”
听起来有点像在监狱。
“再说，如果你们真的想寻求认同感的话，其实街上有很多黑道，为什么要找我呢？”他随手指着了一个不远处靠在街边的路人，“看见那个染着黄毛的混混了吗？看起来他要比我像黑道吧。”
说到这里，风见真突然想起来，自己今天一身西装，为什么会被两个孩子认成黑道呢？是最近杀人太多，导致煞气不自觉就从眼神里显露了么？
“因为你很厉害，我看见他们都听你的。”黑川龙说，“你是黑道里的强者，我们也想成为强者。”
成为强者？这的确是那种小孩才会说出的话，慕强的确是孩子的天性。不过想混黑道这种想法倒是和那些国中高中生的淘气学生差不多。
他笑了笑：“小朋友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福利院吧，好好读书，黑道不是什么好玩意，现在日本经济发展速度很快，社会需要的是技术性人才，而不是只会喊‘八嘎’的笨蛋。”
近来组内新进的舍弟有一个算一个都是笨蛋，满脑子只知道砍人，却不知道现在黑道也流行起“产业转型”了，在山口组枪械暴乱之后全国严打，各个传统黑道都开始干起了不传统的产业，比如贩d的开始贩卖a片碟子，my的开始开成人影片公司之类的。
“可我们回去院长会揍我们，上回山本就被院长揍得一周从床上下不来。”黑川龙说。
他拉起身边山本茂的袖子，细弱的小臂上满是淤伤。
对一个孩子下如此重的手。风见真眼中冷光隐现，但随即又褪去：“这种事黑道帮不了你，不过警察倒是可以，你们可以去警署找警察。”
“好了，我要走了，小朋友如果不想被送回福利院就一路往西走，那里有一间警察局，你们可以向他们哭诉一下，不过记得过马路要看红绿灯。”
“大叔！听我说！”黑川龙看出风见真去意已决，急忙在自己衣上擦了擦手拉住他的衣袖，一手指着又回归沉默的山本茂，“他打架很厉害的！如果你把带回去养，将来混黑道，他的成就不比大叔你差。”
“他打架很厉害的！一个人在孤儿院里可以打三个比他年龄大的男孩！”黑川龙又用大拇指指着自己，“我比他更厉害，因为那三个年龄大的男孩最后都做了我的小弟。”
“要按你这么说，为什么要我收养他而不是你呢？”
风见真不动声色看了小孩拉着自己衣袖的手，微微皱了皱眉。
他有洁癖。
不过现在还是忍下了。
因为黑川龙正倔强地看着他。那叫山本茂的男孩也一言不发的看着他，眼睛像是静谧的水潭似的映着天空和他的倒影。
心里微微有些愠怒也有些好笑，真想不到自己风见真，堂堂白鹤会的若头居然会被两个从福利院逃出的小屁孩给难住。
彼时的社会还未有“道德绑架”这个词汇，即便再如何无可奈何，心里终究还是由然的有些莫名的愧疚。
仿佛这两个男孩的遭遇是自己一手造成似的。
他叹口气：“算了，我带你们去警局报案吧。”
他让山本茂抓住他另一只衣袖，带着两人朝街西边走去。
一个杀了很多人的黑道去警局报案，他在心里觉得也是够幽默的。
路上，黑川龙忽然说：“因为山本是我的兄弟，只要他成了你的养子，他也绝对不会饿着我的。”
风见真愣了一下，立马反应过来这小孩是在回答他先前的问题。
只不过……
兄弟。
他的目光在左右手边两个小男孩的脑袋上徘徊，从性格上看黑川龙大大咧咧山本茂沉浸内敛，可从两人的身材体型上看，反倒是山本茂要比黑川龙大上一圈。
倒也是有趣。
在路过某个地方时，风见真突然听见山本茂说：“大叔，那个人想杀你。”
想杀我？
还未来得及思索这句话，风见真下意识就跟着山本茂的视线看去，发现是一个穿安全衣，头上戴头盔脸上戴口罩的路面施工工人。
施工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