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雨覆盖的面积很广，沈风和江听雪来到此次旅行的第三座城市时，发现这里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
幸好，八月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二人按照路标的指引，跟随三五成群的香客慢悠悠爬上半山腰，雨已经停了下来。
沈风收起伞，在手里随意提着，雨水顺着伞身流下去，滴滴答答，落在寺院山门外的地砖上。
望了眼售票处外立着的网上购票二维码，沈风转到窗口，买了两张门票。
他们走到寺庙门口，在窗口里领取了两炷清香。
两人迈过高高的门槛时，江听雪看着手里的香，在一旁嘀咕：
“你见过鬼烧香拜佛的吗？”
听她这么一说，沈风身体失衡，被门槛绊了一下。
沈风哭笑不得，低声阻止：
“别乱说话。”
跟随上香的人拜了一圈的佛后，他们认真地将点燃的香，插进大殿前，广场中间的香炉之中。
扑面而来的热气和烟雾，让沈风忍不住眯起了双眼……
沈风拉住一个路过的小和尚，对他说：
“这位师傅，我有很重要的事情，想要面见主持，能否帮我们通传一下？”
那小和尚眼神清明，看年纪也不过二十岁，他看了眼沈风，有些诧异：
“主持年纪大了，轻易不见客。施主找我们主持，为的是什么事？”
“一桩陈年旧事，与乐尘法师有关。告诉主持，我姓沈，或许，他会愿意见我一面。”沈风说。
小和尚完全摸不到头脑，但也不好就这么问下去。
他双手合十，行了一礼，对沈风说：
“请稍等。”
沈风双手合十，还了礼，道：
“有劳师傅。”
沈风和江听雪在天王殿外，挑了个不碍事的角落等待回复。
寺庙中香火旺盛，香客来来往往，在袅袅青烟之中虔诚跪拜，口中喃喃，各有所求。
沈风远远观望，忽然就对香客们的心愿产生了兴趣，他偏过头，问一旁的江听雪：
“他们求的都是什么？”
江听雪一一列举香客们的所求之事：
“什么都有。有求着让自己中500万大奖的；有希望能够顺利通过考试，成为研究生的；有求婚姻爱情……也有求身体健康的，还有升职的。”
沈风听着，渐渐陷入迷茫：
“金身碎片的威力有这么大吗？500万元？研究生上岸？升职？身体健康！那真是无所不能啊。”
“要是那么好用的话，我自己拜一拜是不是也可以？我刚才什么愿都没有许，好像亏了！”
江听雪笑着接话：
“哪用这么麻烦？你每天起床对着镜子拜两次，不就可以了？”
沈风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跪倒在镜子前，虔心祈求，希望一会儿出门能捡到一块金砖……
愿望实现了呢？怎么还愿？
在镜子前供奉一堆瓜果，然后当场吃掉？
沈风闭了闭眼睛，嘀咕：
“太荒谬了……”
江听雪眸光流转，落在人群之中的某处，道：
那边有两个香客说，在这里最灵验的，是祈求健康。而且，只有亲自来祈求健康的人，才有一定概率让病症减轻，想要一下子痊愈也不大可能……而且，替别人祈求无用。”
沈风趁着无人注意，把沥干雨水的黑伞收进当铺，道：
“这还有些靠谱……至少，和赵家的情况能对得上！”
两人正说着，先前替他们去通传的小和尚又回来了。
小和尚来到切近，做了个请的手势：
“请跟我来。”
一行三人七拐八绕，来到禅堂。
禅堂的门大开着，寂静的室内，一排排蒲团整齐地排列于干净的地板上。
主持脸上皱纹堆积，闭着眼睛，面向大门，端坐于其中一只蒲团之上。
小和尚快走几步，对老和尚说：
“主持，沈施主来了。”
老和尚缓缓睁开眼，道：
“好，你先出去吧。“
那小和尚迅速离开，但没有关上禅堂的大门。
老和尚抬起眼，目光锁定在沈风脸上，微微张开嘴巴，似乎有些惊讶！
片刻的怔愣后，他开口道：
“贵客前来，有失远迎……”
主持伸出苍老枯瘦的手，扶着地板，显然想要起身。
沈风脱下鞋子，快速赶到主持面前，将他拦住，道：
“哪有让长辈起身迎接的道理？”
主持抓住沈风的胳膊，肢体微微发抖，他抬起因为苍老而下垂的眼皮，端详着沈风的面容，神情忽然就染上些许激动：
“太像了……没想到，你真的回来了！”
沈风心底震惊：太像了？和谁像？前世的他？主持见过前世的他？
他转动着脑子，回忆着与前世相关的一切，在那些零碎的线索里，他见过的唯一一个出家人，就是乐尘法师！
这位主持看上去，也有八九十岁，但他前世陨落应该是在百年前，正常来说，这位主持不该认得他！
沈风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好……
幸好，主持没有让沈风尴尬太久。
主持的情绪缓和之后，邀请沈风和江听雪在对面的两只蒲团上坐下。
这位老人叹息着，从僧袍宽大的袖笼里取出一只样式复古的小盒子，又从脖子上取下一把钥匙，推到沈风面前：
“乐尘法师有过交代，如果有姓沈的人前来，要求履行当年的约定，就把这只盒子交给他。现在，是时候了。”
沈风接过盒子，小心地将钥匙插进钥匙孔，轻轻旋转。
咔哒。
不知尘封了多久的盒子，被沈风打开。
他看到一块折叠起来的红布，和一张被折叠起来的白纸。
沈风取出红布，展开来，看到一块形状近似于柳叶的枫木。
他收起刚到手的金身碎片，将视线转向盒子里的那张白纸上。
沈风取出白纸，轻轻展开，一幅肖像画呈现在眼前……
画上的人长着一对极具威严感的剑眉，眼神沧桑又冷漠，有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场。
他鼻梁偏窄，唇部曲线优美，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将凌厉的感觉冲淡了很多……
江听雪在一旁看看画，又看看沈风，低语：
“画得真像……只是眼神不同。”
沈风微微点头，对江听雪的话表示赞同。
这幅画里画的，是沈风的前世。
画里的他，头发按照那个年代青年之中流行的方法，以背头的梳法梳向脑后，只是看起来发油用得并不多，额前的几缕头发散落在一旁。
画中人身上穿的是一件黑色长衫，手里攥着一把杆秤……
沈风看着画里的那双眼睛，出了神。
他在学委会的镜子里，端详过前世的自己，镜子里的那双眼睛，眼神澄澈，超脱于尘世。
而沈风自己的眼睛，这些年也听过太多不同人的评价……
家里出事前，老师们说他眼睛有神，一看就知道是个努力上进的好孩子。
当然，他也有调皮搞蛋的时候，只是很少被长辈们抓到现行！
家里出事后，也有人说过他眼神阴郁，看起来很吓人。
沈风从来不知道，自己的眼睛，还能像这幅画里体现的这样……
他忽然有点退缩，不想回忆起前世的点点滴滴了……
“这幅画，是乐尘法师亲笔所画。”
对面，沉默了好一会儿的主持开口说道。
“乐尘法师找过很多画师，都无法画出他记忆里那位沈老板的模样，所以……他干脆自己学习作画，日日研习，苦练了很多年，才完成这幅肖像画。”
“在我们眼里，乐尘法师乐善好施，慈悲济世。法师却自嘲，说自己始终像个假和尚！”
“他说自己无法看破红尘，忘不掉他在俗家的妹妹和挚友……放不下当年那个嫌弃他油滑市侩没有天赋，不愿意收他为徒，却多次救他于水火之中，对谁都很冷漠，却能为了别人对自己下狠手——临死前不惜动用秘术将金身打碎，只为了多庇佑一些善良百姓的沈老板。”
说完这席话，主持垂下松弛的眼皮，掺杂了几根白毛的眉毛颤抖两下，也随之耷拉下去。
主持又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沈风的心脏像是被业火烧灼，不适感涌上他的喉头，眼眶疼得厉害！
他连着几次调整呼吸，才把即将喷薄而出的悲伤压下去，让他不至于当场失态……
“还有一件事，乐尘法师叮嘱过，务必要转达给来履行约定的人。”
主持蓦地睁开眼，看着沈风微红的眼眶，缓缓道。
“主持请讲。”沈风说。
“当年留下的金身碎片……归刘静农的那一块，后来被一个名叫崔坤的人骗走了。刘静农察觉到不对后，北上去追，没能追回来！没多久，他的一双儿女以身殉国……”
“崔坤？”
沈风念出这个名字，期待主持能说出更多的事情来。
不料，主持只是点点头，道：
“乐尘法师说，这个人当年同你们打过交道，心术不正。所以，在你的安排之中，并没有给他的那份金身碎片。”
“刘静农老先生是个教书先生，有一腔的报国热情，但不识人心险恶！被崔坤以卖掉金身碎片换一笔军费，购买物资支援前线为由，骗走了他手里的碎片……”
沈风恍然：“原来是这样！”
“崔坤其人，乐尘法师有提过更多的细节吗？长相？籍贯或者其他？”沈风询问。
主持缓缓摇头，道：
“长相从没提过，籍贯……只知道是北方来的。崔坤这个名字，或许都是他出来行骗时用的假名。”
这样，也就无从找起了！
沈风心里一阵泄气……
主持抬起眼，看着沈风，叹了一声，又叹了一声。
“看你的气色不大好，能找到这里，也是遇到了难关吧……”
“既已寻回碎片，就下山去吧，莫要耽误了大事！”
沈风和江听雪对视了一眼，起身对着老主持施了合十礼，退出禅堂。
刚走出禅堂，他们就看到之前引路的小和尚在打扫庭院。
见他们出来，小和尚把笤帚立在墙边，快步过来，带着他们离开。
路上，小和尚看了沈风几眼，终于忍不住开口：
“我入门晚，来到寺里时，乐尘法师年事太高，已经不大见客，也很少和我们这些小辈聊天。但也有听闻，乐尘法师年轻时曾与一人立下约定，那些年也一直等着能有人来赴约……没想到，真的有人来了！”
沈风微微颔首，表示自己在听小和尚的话。
就听到小和尚叹了一声，又道：
“可惜，如果你能早两年来，还能与法师见上一面！见到故人的后代，法师一定会很欣慰！”
沈风没有给小和尚话语里的人物关系纠错。
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悲伤，又开始在心头翻涌，沈风的笑容里染上一丝苦意：
“是啊，早知道，早些来……”
察觉到沈风的反应不对劲，小和尚赶紧闭上嘴，再不说什么了。
走出寺庙时，天依旧阴沉沉的。
一路都保持着沉默的江听雪，伸手扯扯沈风的袖子，把声音放得很弱：
“别难过了，法师在天之灵如果看到了你，也一定希望你能过得开心……”
沈风吸吸鼻子，点了两下头，用力地把低落的情绪甩在脑后：
“中午了，咱们吃点什么？”
“我在你手机里了收藏了一堆不错的饭馆，看看你喜欢哪个？”江听雪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