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风看到曲付龙和陆耀扬的帖子，是在早餐摊上。
这一夜，他和江听雪胡乱扯皮，说些研究所里的事情，说些灵界中的见闻……又说起高中校园的各种传闻，谈论老师们的脾气和同学之间的八卦。
从小时候看的电视剧，聊到学校食堂的饭菜。
熬到天亮，江听雪侧过耳朵听了片刻，说：
“楼下有一对中年夫妻在讨论早餐问题，他们昨天认识的本地人告诉他们，三公里外有一家早餐摊不错。”
“那咱们也去吧。”沈风说。
江听雪愉快地点点头，表示赞同。
沈风钻进卫生间冲了个凉，换上一身干净衣服，和江听雪一起离开酒店……
沈风数完陆耀扬帖子里的“0”，把手机转向江听雪，说：
“学委会又要搞事了。”
江听雪看着屏幕上的信息，眼睛发亮：
“这一串串的数字，真诱人啊！既往不咎，帮忙挡掉血心会的追查，这条件能落实的话是真不错……等等，这则公告为什么是行动部部长发的？”
“理论上，徐天尧死了，不该是凌清出来发公告吗？为什么最后挂的是陆耀扬的大名？”
沈风回忆着昨晚在当铺里听到的，戴仁斌对学委会内部形势做出的判断，不由得笑了……
“看上去，就好像现在学委会当家做主的是陆耀扬，而不是凌清，对吗？”沈风说。
江听雪往下划动屏幕，看到其余四位部长在帖子发出去的一分钟内，全部赶来留言支持，不由得点点头。
沈风用筷子拨弄着碗里的米线，疲惫的脸上浮起狡黠的笑意：
“你说，我要是也留言表示支持，接下来的走势会变成什么样子？”
江听雪咬住筷子，顺着沈风的问题想下去，想出个很不像话的新闻标题来：
“震惊！天才研究员沈风与学委会四部长竟公然支持陆耀扬上位，凌清彻底被架空！”
“嗯，排版时，最好是在‘公然’二字后面断掉，用省略号吸引看客点进去，阅读完整内容。”她补充道。
沈风捂住嘴咳嗽两声，差点把吃到嘴里的米线喷了出去！
江听雪很自然地开了瓶饮料，递到沈风面前。
见沈风喝下去，咳嗽停止，她才问道：
“曲付龙这个人，没听你提起过啊。能坐到队长的位置，他的异能很强吧！”
“不一定。迟海强的异能不适合战斗，但他生前是一队队长。能坐到高位的，是有过人之处，未必都是战斗能力很强。”沈风说。
曲付龙，他还真没打过交道……
沈风正想着要不要问问徐天尧，曲付龙这个人的相关信息，放在一旁的普通手机忽然转入来电页面。
来电的是金彪。
“查到的资料较多，微信号发我一下。”
金彪只说了这一句话，随即挂断通话。
沈风将自己的微信号编辑成短信发过去，没一会儿，就有一个头像为戴军帽的兔子的人，对他发起好友申请。
沈风通过好友申请，这边刚给金彪的名字备注上，那边就发来了一串语音。
“太难找了，毕竟都是一百多年前的人，我这边目前只找到了三个。”
沈风连忙回复：“三个不少了！”
金彪那边的速度，比他预期的还要快上很多！
金彪发来一张照片和一条很长的语音，沈风点开，听到金彪说：
“赵发祥和刘静农后来一起办了乡村小学！赵发祥发了一笔财，想为家乡做些贡献……刘静农在里面任职校长和国文老师！”
沈风点开金彪发的照片。
金彪发来的是一张集体照。
发黄褪色的老照片上，刘静农和赵发祥坐在前面中间的位置，他们的形象，远不如沈风在卷轴上看到的那般生动。
照片上大部分人的肢体，带着那些年不适应照相机的人们惯有的僵硬感。
那时的人，很多也不懂得什么叫表情管理，加上常年营养摄入不足，拍出来的模样呆滞又干枯。
在师生的身后，是一座砖瓦房，照片上的部分文字已经斑驳，只能依稀辨认出：民国……年六月……小学毕业生摄影。
金彪第二次发来的照片，是一张简报。
沈风放大了照片，从泛黄的纸张上费力地辨别文字，知道了这间乡村小学是不收乡下孩子们学费的。
赵发祥和刘静农张罗起这间学校，纯粹是为了行善！
“这二人真是心怀热忱！”沈风感慨。
随后金彪发过来的照片，比之前的要清晰太多。
这也是一张师生合照，不过，是这几年的，看行头，是学校组织外出游玩时拍摄的。
金彪在其中一个人的身上画了个圈，将其单独截图，额外发过来。
金彪那边再次发来几条语音，沈风点开，听到金彪说：
“这个孩子名为赵子辛，现在在念初中，是赵发祥的后代……他家的地址我一会儿给你发。”
“至于刘静农，他育有一儿一女……他的这对儿女生得一副忠肝义胆，都参加到了反抗外国侵略者的队伍里！可惜，两个人后来牺牲在了战争里……刘家已经没有后代了。”
沈风的心脏猛然下坠！
一种说不出的憋闷和酸楚哽住了他的喉咙……
一旁安安静静吃着饭的江听雪，听到金彪的话，也停下了吃饭的动作。
两人在桌前，静静的，沉默了足有半分钟。
金彪的传讯没有停止。
最新传来的，是一间寺庙的照片。
金彪说：“那个出家人是你发给我的人里，最好找的一个了。”
“和尚法号乐尘，是一间寺庙的主持，两年前圆寂了。他一辈子救助过很多无家可归的孤儿，后来那些孩子长大了，又有很多凭借自己的力量回报社会……功德无量。”
沈风点开金彪最新发来的照片，看到一个脸上全是皱纹的老和尚，在一群晚辈的簇拥之中，开怀大笑。
沈风从老和尚的脸上，很难找到卷轴中那个年轻和尚的影子。
卷轴里记录的乐尘，言语之间带着些委屈和哀伤，看上去有几分孩子气。
金彪发来的乐尘，眉目舒展，已是看破红尘的老者风范……
两者对比之下，颇有一种岁月无情的苍凉。
沈风对金彪的表达了感谢，并告知对方，陈永贵后人已经找到，无需再查。
金彪发了个“OK”的表情符号过来，告诉沈风，剩下的人他会继续查找。
金彪给的两个地址，分别在两个不同的城市。
沈风和江听雪吃完早餐，简单对比路程所需时间后，他们决定先去拜访赵发祥的后代……
到了相应的地点，沈风才知道，金彪发来的地址，是警局家属院。
在保安亭受到好一通盘查后，两人才得以进入小区。
他们很轻松地找到了赵家后代的所在处，给他们开门的人很年轻，正是金彪在集体照里圈定的赵子辛！
江听雪别在腰上的卷轴持续亮起的光芒，也证明了此人的身份。
赵子辛戴着一副很炫酷的眼镜，炫酷到沈风看见后，第一反应就是：这是什么级别的道具？
随即，他清醒过来……赵子辛是普通人，戴的也只是普通眼镜！
“你们是……做什么的？”赵子辛的眼里满是怀疑。
“你好，我姓沈，有些事情想和你家大人谈谈。”沈风做了自我介绍。
“你姓沈。”
赵子辛重复着，垂下眼帘，似乎在回忆着什么。
“你来有什么事？”他又问。
“你家祖上从沈老板手里拿去了一样东西，当初约定过，之后会有姓沈的人前来讨要。”沈风说。
赵子辛一下子瞪大了眼睛，他摘下眼镜，目光变得更加严肃：
“你是谁？来做什么的？”
沈风微怔之后，把自己的身份，和前来的目的又说了一遍。
赵子辛沉默着打量沈风，又转头看向江听雪，眉头微皱。
“你得证明一下你的身份。”他对沈风说。
沈风心说：不愧是警察家的孩子，很严谨！
沈风取出身份证，交给对方。
在查验过身份证后，赵子辛甚至让沈风背了一遍身份证号，又问了沈风的阴历生日、生肖和家庭住址……
确认无误后，赵子辛的神情忽然和缓下来，热情地邀请沈风和江听雪进屋。
“不好意思啊，以往遇到过以同样的名目上门行骗的，不得不谨慎一些……”
两杯果汁被放在沈风和江听雪面前，赵子辛的声音里带着歉疚。
赵子辛的话，一下子引起了沈风的警觉。
沈风忙问：“以前也有过自称姓沈的人，上门行骗？是什么人？”
这种事情，不可能被宣扬得太广，除非这家人想等着盗贼上门夺宝！
所以，是什么人如此神通广大，能查到这桩百年前的私密约定？
“我爷爷前几年喝多酒后，嚷嚷出去的。”赵子辛笑容尴尬。
沈风的思维瞬间凝滞，有一种被绑缚手脚扔进水泥里的无力感。
赵子辛给自己也倒了一杯果汁，坐在对面的沙发上，兴致勃勃地问：
“我总听爷爷讲，他还是个半大孩子的时候，疟疾横行，死了好多人！后来，身为保长的曾祖父从外面带回来一块很特殊的木头，宝贝似的供奉在宗祠里。供奉上这块木头后，保里患了疟疾的慢慢好了起来……疟疾还在蔓延，但我曾祖父所在的保里，再也没有因此死过人！”
“后来，战争结束，世道好起来了，我家搬到城里，也带上了那块木头。”
“不过，也正是因为世道太平了，没有疟疾，也没有战争……我还真没见识过那块木头的威力！也不知道，它是不是真的有我爷爷说的那么神！”
赵子辛看着沈风，眼睛发亮，沈风大概猜出了他想说什么。
果然，赵子辛满脸期待地问：
“当年那个神仙一样的人，姓沈，你也姓沈，你是他的后代吧！能不能……露两手？比如，变成六块木头？”
沈风的思维，再次陷入短暂的凝滞状态。
“呃，当年会变成木头，是因为死了……活着是变不了的。”他解释道。
赵子辛点点头，表示自己懂了，但还是不死心：
“那别的你会变吗？”
沈风凝思片刻，从当铺里取出泡泡枪。
赵子辛惊呼：“我去！空手变泡泡枪！这可比春晚精彩多了嘿！你没有引导我转移注意力，也没有找托儿……这么大的一把枪，你从哪里取出来的？衣袖里？不对，你穿的短袖，裤子也不是宽松款……”
沈风抬起手，对着念念叨叨的赵子辛开了一枪。
赵子辛眼看着一只泡泡越变越大，嘴里不停地惊呼：“哇哦哇哦喔喔喔！”
在他的惊呼声里，那泡泡把他套起来，之后，赵子辛僵硬地低下头，看到自己双脚离地了！
“我飞起来了？一只泡泡带着我飞的……物理学不存在了？”
赵子辛试探着伸出手，触碰泡泡内壁。
啪！
泡泡破碎，赵子辛没防备，一屁股墩坐在了地上！
“牛逼！”
赵子辛捂着自己的屁股，激动到破音！
“再来一遍吧！我想飞更高点试试！”赵子辛说。
沈风笑着，又朝他开了一枪。
赵子辛再次被泡泡包裹，这次，他站在泡泡里，一直飞到屋顶，被天花板挡住去路，才感觉有些不对。
“啊这个，我怎么下去？”他问。
沈风从当铺取出黑伞，交给江听雪。
江听雪心领神会，用黑伞用力击打泡泡外壁，这把赵子辛吓得嗷嗷叫！
“姐姐姐姐！快住手！”他嚷嚷。
江听雪没有理他，用力地敲在了泡泡上！
砰砰砰！
她连敲三次，泡泡没有半点破损的意思！
赵子辛惊讶地看着江听雪把伞尖抵在泡泡上，慢慢戳着，泡泡变形，但依旧没有破碎。
“这是什么一级护盾……”
赵子辛喃喃着，伸出手，轻触泡泡内壁。
啪！
泡泡又一次破碎，赵子辛猛地回神：坏了！
赵子辛闭紧眼睛掉下来，已经做好了屁股开花的准备，然而，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裤腰带！
赵子辛睁开眼，就见自己被慢慢放在地上……
他看向江听雪的手臂，又是一阵呆愣：
“姐姐，你是哪吒吗？看着挺文弱的，怎么那么大的力气？”
江听雪动了动嘴巴，思维陷入凝滞，沈风却被赵子辛的话给笑清醒了！
哪吒可还行？
沈风被江听雪连着瞪了好几眼，才止住笑容，他切回正题：
“方便联系一下家长吗？我这边时间比较急。”
“哦，我爸妈出任务，目前都联系不上，爷爷年初过世了。”赵子辛说。
沈风心里凉了半截。
“这事儿我可以做主，当年都约定好了，我家做不出毁约的事情……你把东西带走吧。”赵子辛又说。
真是个好孩子！
赵子辛钻进里屋，没过多久，就拿着一块枫木出来，递给沈风。
这块枫木呈现不规则的燕尾型，沈风一拿到手里，就知道：就是它了！
沈风随手把到手的金身碎片收进空间袋，微笑着问：
“当年和你曾祖父一起的，还有个人，刘静农。他家的情况，你知道吗？”
“我知道啊！那位老爷子当年跟我曾祖父一起办学，儿子女儿都是英烈！不过……他家已经没人了。每年上坟，我家都会连着他家的坟一起扫了！”赵子辛说。
沈风心中喟叹：赵刘两家之间的情谊，真算得上是死生不二了……
“我的一块碎片应该在刘静农手里，你爷爷有和你说过吗？”沈风问。
“啊！那个啊！刘家的确拿了一块木头，但是听我爷爷说，刘家的那一块被人骗走了！也正是因此，刘家在那个混乱的年代，才没能得以保全…哎！想想就生气！”赵子辛有些愤慨。
“被人骗走了？什么人骗走了？”沈风追问。
听说刘静农后来的经历时，沈风悲伤之余，又觉得有点奇怪。
他前世的金身碎片，能够在某种程度上庇佑供奉碎片的人……那么刘家为什么会这么惨，一个后代都没能留下？
没想到，竟然是有人骗走了那块碎片！
赵子辛道：“骗子是谁，我就不知道了，爷爷没有提过……很有可能他也不知道。”
沈风有些失望：“这样……我们就不打扰了，再见。”
赵子辛悻悻的，想留沈风多玩一会儿，话刚出口又想到沈风，刚才说过时间很急，只好放弃。
赵子辛送他们到门口，忍不住又问了声：
“你们这个神奇的……道术？是道术吗？我可以学吗？需要什么机缘？”
沈风看着赵子辛，过往和研究所相关的事情在大脑中飞速掠过。
“不要探寻。那个世界很危险，它们要害死你，有时是不需要什么大道理的……可能你只是剩了半片菜叶在碗里，不小心将蜡烛油滴在地上，在暗中窥伺的它们就会冲出来，不由分说地杀掉你！”
沈风的话，把赵子辛吓得缩了一下脖子……
“它们，是什么？”赵子辛问。
“它们可能化形成看似脆弱的老妪，和气的店长，自卑的学生……它们可能是你在生活里见到的任何人！进入那个世界，每一分钟都不能放松精神，因为，你不知道在哪里埋藏着能要你性命的陷阱！”沈风说。
赵子辛想象着那样的场景，脸色几经变换，最后忍不住后退一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那么，你们坚守在那个世界里，是为了什么？”他问。
“绝大多数人想不到这些，因为，他们活不到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他们被牵扯进那个世界是被逼无奈，去了只是送死，死得毫无意义。人死了就会被扔出去，就像扔掉一只破掉的布娃娃，如此的理所当然……”
“在那个世界里，生命并不会得到珍视。”沈风说。
赵子辛的脸色越发难看了。
说完，沈风不等赵子辛有什么反应，再次告别后，和江听雪下楼离开。
“沈风，你说，赵子辛被你吓了这一遭，还会对这些诡异的东西感兴趣吗？”江听雪问。
“不会。”沈风说。
“为什么这么笃定？”江听雪有些好奇。
“因为我告诉过他，一脚踏进来，会死得毫无意义。这种家庭出身的孩子，会探寻超凡力量的存在，有多少是受到父母的影响呢？”
“他想有强大的力量，去做他想做的事情，保护他想保护的人。但我告诉他，会死，死得毫无意义。”
“赵子辛或许受到家庭熏陶，比较坚强……他才念初中，死亡这个概念也离他很远。但他能接受自己的死毫无意义吗？”
说罢，沈风抬起头，看着一片阴云遮住了太阳。
这时节的天说变就变，风渐渐起了，小雨旋即落下……
沈风撑开黑伞，往江听雪身边靠了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