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室内重新安静下来。明吉沉默地看着韩松。
韩松心中委屈,却也知道,这一次是自己没能做好。
于是,他跟鹌鹑一样,把头埋得很低,恨不能缩到地里去。
“怎么忽然就没有了站相?”明吉淡淡开口。
平淡的话语落下来,像是一巴掌重重拍在韩松的脊背上!
韩松立即直起腰杆,只是依旧垂着眼睛。
“我没能做好,求仙君责罚!”
明吉问他:
“你哪里没有做好?”
韩松回答:
“我让李光给跑了,刘水因此有了狡辩的机会。”
“哦,是这样吗?如果他们两个都被你抓了来,你认为,能审出什么来?”
韩松不假思索地答道:
“他们必须将行贿的事情一五一十说出来!”
“他们凭什么要说出来?说出来等死吗?”明吉问道。
韩松一下子哑了口。
见此,明吉轻叹一声:
“你听到他们在谈论行贿,但是没能抓到任何把柄。闹到常容仙君面前,空口白牙指责他收受贿赂,你觉得他会承认吗?”
说完,明吉问回最初的问题:
“所以,就算你把李光和刘水一并抓了,送到我面前来,也审不出什么来……你意识到自己到底哪里没做好了吗?”
经过明吉的这一套梳理,韩松发觉自己不是没做好,是搞砸了整件事!
明吉看着韩松,神情严肃:
“你要指控一个元老,就要拿出铁一样的证据来!你要得罪一个用一根手指就能把你碾死的存在,就应该想好万全之策……至少,在没有拿到证据时,要学会压制住心中的急躁,在私下里禀告于我,避免打草惊蛇!而不是扯着刘水招摇过市,闹得沸沸扬扬,让对方有防备的机会!”
一股寒意落在韩松的脊背,他终于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这一番闹过,再想调查常容仙君收受贿赂的案子,怕是不可能了……
他低下头,诚心认错:
“仙君,我一定改掉心浮气躁的缺点,不在同一条沟壑栽倒。”
明吉端详韩松,等待片刻,问:
“还有呢?”
韩松冥思少顷,答道:
“我应该熟练道具制作方法,多准备几份留影之类的道具在身上,之后遇到这种情况,可以保留证据!”
明吉一愣,缓缓地点了一下头,喃喃:
“好吧,不能算错……还有呢?”
韩松站在原地苦苦思考,好半天都没能憋出一个字来。
看着韩松满脸的困惑,明吉终于忍不住抬起手,扶了一下额……
他正要提点韩松几句,左前方的虚空出现了一圈圈涟漪。
明吉伸出手,一只朱鹮从涟漪中心飞出,张开嘴,嘴里衔着的竹筒掉落在明吉手心!
朱鹮抖落漂亮的羽毛,虚空中涟漪退散。
羽毛白中夹红的鸟儿在书案上踱出两步,双爪有力地扣住书案边角,一双眼睛机警地转悠着,打量了明吉,眼珠儿一转,又看向韩松!
明吉打开竹筒,取出里面的纸条,浏览过纸条上的文字,表情出现一丝凝固。
他将纸条卷好,收进袖中,又收拾好竹筒,交予朱鹮。
朱鹮探出长长的黑色鸟喙,稳稳衔住竹筒,展翅一抖,涟漪二度出现于虚空之中,朱鹮飞入涟漪消失不见……
明吉低低嗤笑一声:
“来得够快的……”
他抬高声音,道:
“常容邀我回灵界小聚。你把钱送去富阳郡,交予吴氏……记住,压着你的性子!多听,多看,这对你有好处。做完这件事就老实待着,不要乱跑!”
明吉深深看了韩松一眼,见韩松认真应承,才倒了一杯热水,随手泼在窗边的折沿陶瓷笔洗之中,抬手对准茶水流畅地摆出一串手势,打开通往灵界的通道。
目送明吉的身影消失在光门之中,韩松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他放下直棂窗前的竹帘,收拾好桌案上的笔墨纸砚,走出兰聚阁……
韩松几乎是带着一脑子的浆糊,找到富阳郡郦县郊外的坟山。
这座由大家族圈下来,充当祖坟的山,比韩松想象的要壮观很多!
从山顶到山脚,坟墓由旧至新,鳞次栉比。
一眼望过去,许多坟墓修葺,要比很多贫苦活人的房子更加华丽!
看完这些坟墓,再看立在山脚下的茅草屋,倒像是一块狗皮膏药黏在了华美的衣袍之上……
或许,已经有人看不过去,所以,韩松才会看到一群壮汉手持工具堵在茅草屋前,正要将其拆除!
看得出,这群人已经守在这里很久。
韩松走过去,看到他们一个个嘴巴发干,表情无奈又烦躁。
这群人没办法立即动工的原因,显而易见——一个衣服上打着补丁,面容憔悴的女人跪在地上不断磕头哭求。
她的声音已经嘶哑,额头上沾染的许多泥土,鲜血打湿泥土,顺着额头蜿蜒而下……
“我也可以看坟!我是做农活的,也有一把子气力!我夜间最易被惊醒,菜刀就压在枕头下!不信,你们可以去看!没有盗墓贼能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摸过去!”
她跪着爬到带头之人身前,用力抓住对方的衣角,像是要借此抓住自己活下去的希望:
“荀管事……荀菩萨!求您了,不要拆掉屋子!好歹,好歹容我活过这个难熬的冬天,失去这间茅草屋,我会冻死的——开春!开春我就走!荀管事,您的大恩大德我永世不忘,我发誓!”
女人竖起手指,直指苍天,抬高声音:
“吴桂花指天为誓!荀管事若肯高抬贵手,我吴桂花来世当做牛做马,报效荀管事的救命恩德!”
身穿裘衣的荀管事,饶有兴致地看着吴桂花的哀求,听着她发誓,时不时发出戏谑的笑声。
他拿手点指吴桂花的额头,转头对身后的劳力们说:
“看见没有?真是个能说会道的女人!赵二牛在做蠢事之前,怎么不问他妻子讨个意见?”
一群壮汉发出阵阵洪亮的笑声,丝毫不掩饰脸上的嘲讽之意。
韩松不远不近地看着,拳头渐渐捏紧。
他还记着明吉仙君的教训,要多听多看,要压制自己的性子,并没有直接冲上去。
吴桂花不在乎荀管事他们的嘲讽,又或者,她已经没有余力去在乎这些……
她跪在地上,用讨好的笑容应对眼前的一切。
荀管事笑够了,对吴桂花说:
“吴氏,听说你会唱《木兰诗》?唱来听听!”
吴桂花的笑容出现龟裂,她的声音早已嘶哑,哪里还能歌唱?
她小心说道:
“嘶哑的嗓子,如何唱得好《木兰诗》?待明日,我……”
“嘶哑的嗓子,配上从军打仗的悲壮故事,不是更合适吗?”荀管事提高嗓音,道。
吴桂花没了话说,只好扯着嗓子唱起来:
“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不闻机杼声,唯闻女叹息……”
她的确有一把好嗓子,即便是嘶哑了,唱起歌来也还是很动听!
荀管事一行人倾听吴桂花的歌唱,一个个摇头晃脑,打着拍子,低声吟唱,十分享受!
一首《木兰诗》唱下来,吴桂花弓起身子,拼命咳嗽起来,咳得脸颊通红,青筋暴起。
咳嗽过后,她跪在荀管事面前,强行扯起笑容,哀求:
“《木兰诗》我已唱完,茅草屋是不是就……”
“哎?我可没答应你不拆房子啊!你自己爱唱,跟我有什么关系?可不能赖到我身上啊!”
荀管事后退一步,抬起手拒绝吴桂花接近自己,满脸的难以置信。
一个劳力哈哈笑起来:
“好动听的歌声!若是能有几分姿色,定能有个好前程!可惜了,只能嫁与赵二牛这种蠢物,受他连累!”
看到这里,韩松终于忍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