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俊和郭沧说过几句话,就笑呵呵地看向赵江和胡华清,等郭沧介绍。
赵江枪和狗都在车上,看二人岁数,吴俊也没当他们是打围的。
“来,这是赵江,这是胡华清,他俩都隔壁福林屯的。他叫吴俊,他爹就是杀大爪子的吴炮!”郭沧一摆手,闻言吴俊一双大眼登地亮起,猛地一拽四条狗往前,朝赵江伸出手去。
“吴大哥。”赵江笑着和他握住,赵江的手掌都算挺大的了,吴俊的手还要大上一圈,手劲很大,紧紧握住上下几下。
“哎呀,小兄弟,早就听说你们出了个爹屠豹,儿子灭虎的大赵炮、小赵炮……”吴俊转头又求证似的看向郭沧。
“你面前的就是!”郭沧颇为自豪的扬扬头。
赵江对上吴俊微笑的面孔,点点头。
“这几天咱好好玩玩。”吴俊扯了下枪带子,豪爽地大笑,这才松开手,又跟胡华清握了握。
要说吴俊为啥专门跑回来一趟,有一个原因就是赵江,想瞧瞧传得这么神的小赵炮有没有那么厉害,有没有他那么厉害!
这时候,一个须发皆白,满脸皱纹的老头蹑手蹑脚地走来,在郭沧左边肩膀碰了下,在郭沧转头时又跳到右边,吓了郭沧一跳。
“郭子,你还没蹬腿呢!”吴大伟吴老炮小计得逞,白胡子笑得一抖一抖的,“还喝得动酒吧?”
郭沧拳头朝他一怼,笑骂道:“好死赖活的,我得走你后边啊!喝酒,我还怕你啊?”
赵江从小听他爸讲那几个老炮手的故事,想象中吴炮该是身强力壮的粗犷、沉稳汉子,今日一见却不然。
吴大伟不高,还挺矮,略佝偻着背,感觉只有一米六出头。
跟郭沧说话,吴大伟手上也是连推带拽的,小动作不断,始终笑眯眯的,搞得平常始终严肃抿嘴的郭沧招架不住,再弄要急眼了。
但吴大伟尽管脸上满是沟壑、带有老年斑,一双眼睛却异常的清澈,炯炯有神。
就是屯里年轻人,都没这老头子眼睛有神。
吴俊走到他身旁,朝赵江他们指指,说了几句话,吴大伟才停了折腾郭沧。
“哎呀,你爷在的时候,我们老一起上山呢。”吴大伟看住赵江感叹道,“他要知道孙子成了炮手,肯定高兴。不像我家那个,这么大了还不成调……”
吴俊生怕亲爹嘴上不把门家丑外扬,忙按在他胳膊上,“爸,爸。”
“咋了?你别扒拉我,又不是外人!你就是太惯着了,该打就得打!”吴大伟把他手甩开,没好气地说道,又嘟嘟囔囔地说起来,也不理吴俊拽他衣角。
“你们登记完了吧?上我家吃饭、喝酒!”郭沧接话,缓解了吴俊的尴尬。
“就等你呢!”吴大伟哈哈笑,他来福江屯不为春猎,就是想见见老朋友们。
“赵小,你俩也没事,一起啊。”郭沧说道。
“我们和柯大哥说好了,得上他家去。”赵江说,“我们要待一周呢,不差这一顿。”
郭沧想了想,便说:“那行。”
与郭沧爷孙、吴俊父子告别后,赵江和胡华清上车去了柯卫军家。
柯家有两间屋子,小子柯毅这周就跟他爸妈睡一个炕,空出来房间给赵江二人,狗就安顿在院子里。
“赵叔!”看到赵江,柯毅开心地奔过来,拉他去看灰狗子。灰狗子皮毛顺滑发亮,生活条件肯定不错,比赵江从山上逮下来的时候肥不少。
赵江不禁担心,要是哪天的,灰狗子被杀了拿去卖皮,柯毅得多伤心啊?
他正这么想着,柯毅又拿了个山榛子递到灰狗子手中,舔了舔嘴唇:“赵叔,等它再肥点,我就让我爸烤来吃了。”
赵江:……
好么,是他多想了。这年头的小孩和后世养宠物的心理不同,看到活物的第一反应都是能不能吃,好不好吃!
午饭沈娟做的主食是油饼子,配的带鱼。不过这个带鱼和赵江他们在城里饭店吃的不同,是林场每年发的福利。
吃到一半,蒋昌推门而入,带进一阵冷风,把帽子一摘落到炕上喘气:“今年春猎这么多人,给我累的!”
像往前的,人吃不饱,山上的野兽更吃不饱,是被人吃。最近的十年,打围厉害的猎手青黄不接,山牲口却是越来越厚。
打围不发家,听到福江屯打围有奖励,前三名还有奖金,哪怕蒋昌有意卡着量,参加的人数还比去年多了将近一半。
“蒋叔,喝口茶喘口气。”胡华清给他倒下一杯热茶。
“诶。”蒋昌点点头,仰头喝完后对赵江笑着说:“你知道吴炮和他儿子来了吧?”
“嗯呐。我们还说了几句话。”赵江说。
“吴俊打围在他们那片也是这个。”蒋昌竖起大拇指,“他是军人转业的,枪打的准,还有吴炮的家学传承。就他那边红河场子打标本,领导全找吴俊。”
“那是挺厉害。”赵江点头。
像一般的军人回来,打围顶多是靠强硬的身体素质和精准的枪法,说白了就是不怎么凭经验,讲的是简单粗暴。
但吴俊除了这些,还有传承的炮手经验,这两样加一起就不得了了,也难怪他看上去就难掩傲气。
说完,蒋昌附在赵江耳边轻声说:“他原本不来的,听到你来,就给我打电话了!”
赵江笑:“我哪有那么招人稀罕啊。”
“真的!”蒋昌啧了下嘴,“你别不信,他原本说场子里任务重。我说你要来,他立马改口。”
“诶,你有没有信心胜过他啊?”蒋昌好奇地问。
是人都有八卦的心,何况是在娱乐不多的现在,两大都挺传奇的炮手在春猎上一较高下,这个话题光是说出来就有传播性。
要是两大炮手,一个是西岭林场的,一个是红河林场的,在春猎正式开始前各自放点狠话,就更带劲儿了。
“那说啥!我兄弟的本事,还能让他比下去喽?”胡华清的情绪倒是被调动起来,“坐地虎还能让他过路虎压啦?”
柯卫军见过赵江打围,也有作为西岭一份子的集体荣誉,不能让外人欺了,忙应道:“蒋哥,你奖状就先写上赵兄弟的名。”
这俩小子拱火是一套一套的。
赵江正把菜夹满在饼子里,卷得跟小孩胳膊一样粗,两手把住,笑呵呵地说:“蒋叔,我就过来玩玩的,你可别给我架上去。”
他来春猎,纯是应蒋昌的好意,顺便挣点钱。要是争名次就得一趟一趟不带停的,多累啊。
“兄弟,你露露真本事,还能够让他夺头筹啊。”胡华清说,摇了摇赵江的胳膊。
“啊。”蒋昌见他没那种争强好胜的心,觉得有些没意思,不甘心地又激了几句,赵江只是笑着大口大口地干饭。
柯卫军媳妇在外屋地笑着摇摇头,一群大老爷们儿的,还都挺幼稚。
与此同时,在郭沧家的几个人却都喝高了,一个个得儿嗬儿的,郭沧和吴大伟满脸通红,屋里声浪一阵一阵,说话比谁声音大似的都震耳朵。
最开始就跟比孩子谁厉害似的,郭沧视赵江是他衣钵传人,说赵江多厉害多厉害。
要是两人还是赵山和郭鹏飞的岁数,可能还会含蓄些,两个过去常年跑山的老炮手擂起来却是毫不掩饰。
郭沧说一件,吴大伟也要说个吴俊的打围事迹,不能被比下去。
两个老爷子谁也不服谁,你一言我一语就带点唇枪舌炮了,年纪大了却没磨平他们的棱角,反而打磨得更锐,见面说话就跟磕了火药一样,句句带真伤,其他人都插不上嘴。
郭岳心里觉得赵江更厉害,他没见过吴俊打围,但对赵江有感情因素,还有爷孙共荣的心理,不想他江哥落下筹。
黄芬担忧地看了看郭鹏飞,郭鹏飞无奈地摇摇头,“他俩以前就这样。没事,他们吵吵归吵吵,不伤感情。”
这也是为啥郭沧是郭炮,郭鹏飞却不好打围的原因,太特么有压力了。
“嘭!”
郭沧重重地把倒酒的茶缸子放在桌上:“你别看赵江岁数小,他打围得我真传,横着呢。”
“就那爷们儿,才打几年的枪啊。”吴大伟嗤笑一声,“得你真传咋啦?我儿子还得我真传呢,你那点东西谁不会啊?你把你少的耳朵补上再和我说话!”
这是揭底子啦!
郭沧就跟吃了哑药话憋在喉咙里,脸都涨红了,胸膛一鼓一鼓的,恨恨地盯住吴大伟,气得不轻。
但这事他真怼不了吴大伟。
郭沧眼珠子一转,马上说道:“那赵江杀过老虎,你儿子杀过吗?”
吴大伟嘴皮子撅得老高:“那是我们那块儿没遇到虎!山神爷敢在咱地盘上蹿,我儿子上去就给它一枪搂了!”
“就会咧咧。”郭沧白了他一眼,“喝酒。”两位老爷子带着火气撞了撞杯。
“俊子,说话。”吴大伟拍拍桌子。
吴俊刚灌下一茶缸的酒,郭鹏飞给他倒好,他又拿起来仰起脖子咕咚咕咚的。
吴俊好酒,在家被媳妇管着不让多喝,出来就放开了量。山里农村酒度数没有低的,但吴俊菜没吃几口,快三两的酒下去不见醉意。
他听到他爸问话,也不急,茶缸冲天,然后磕在桌上,用手背一抹嘴,抄起筷子送了口干豆腐进嘴嚼巴嚼巴,左手搭在膝盖上呵呵地笑:“谁手把硬,进山就知道了。”
打围人,甭管吹得多悬乎,本事是在山里见的。
话虽这样说,吴大伟的嘴角却轻轻扬起,目光平视缓缓扫过郭沧和屋内人,是掩不住的绝对自信,他筷子头一并,刷地插进一块肉中,怼得盘子撞击哐当一声。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吴俊的自信是建立在成堆喂出来的子弹中,是建立在数次自山林脱险的经历中,不会轻易动摇和怀疑。
赵江越神越强,吴俊也更有兴趣,这样才有意思。
见他这样子,郭沧郭岳爷孙俩齐齐地一扭头。
……
第二天早上,春猎当天。
狗帮吃烫好的苞米面时,赵江他们在屋内吃面糕,用糊涂粥溜溜缝。
“赵江,待会儿八点有春猎的誓师大会,你要去看看不?要不去的话,直接牵狗进山就行。”柯卫军问道。
赵江虽然在他家住着,柯卫军却不跟他一道上山,而是和约好的屯亲组队。
赵江这边是胡华清、郭岳和付建军,这也是说好了的。
“看啊。”赵江放下碗,福江屯十二个生产队,可不是福林屯小地方能比的,这种大场面错过了,后世再也见不着。
而且他开车上山打围,比步行省了大截时间,不差这点。
“好。”柯卫军点点头,“那就在家歇歇。”
赵江他们吃饱饭保证体力充沛,就坐在炕沿打绑腿,套白大褂。
“兄弟,我们待会儿去哪儿啊?”胡华清问道。
“咱上28号楞场那孤山看看。”赵江想也不想回道,他要盯紧猪神猪群的动向,往哪儿跑了。
将近百头的猪群,临近开春了还没散,实属反常。那么多猪,把一片拱完了就会换地方。
赵江就怕等猪群散了,都没等到合适的温度。但这他急也没用,做好该做的就行。
“咱上那儿干啥?还挺远的。”胡华清心里疑惑,但赵江说的话他听,兄弟肯定是有主意。
七点半的时候,广播里就开始放激昂而有节奏的进行曲,还差十几分钟到八点,柯卫军就吆喝赵江他们去看誓师大会热闹了。
往屯子聚人的空旷地带没走几步,赵江就被阵仗给唬住了。
四成排的民兵占住路中央,皆是扛着五六半自动钢枪,刷刷地往进山方向走,步子声咚咚的。
“他们先进去封山。”柯卫军说道。
封山,既是不让外人进入,也是把被围住的往下跑的山牲口给打死。
等民兵走后,赵江感觉几乎是福江屯全屯的人都出动了,逐渐汇聚到中央空旷的地带上。
人群前横着木台子,左右各有两排背扛枪,迎着凛冽冷风纹丝不动站立,神情肃穆的民兵。
围着台子,和还在从四面八方不断壮大的人群插了一圈的红旗帜,大旗迎风猎舞,在阳光下呼啦作响。
此时已有七八百人,爷们儿不少带着枪,老式猎枪、双管、十六号、五六半参差不齐。
虽然说话声音都不大,但彼此的交谈嗡嗡嘈杂,混着纷乱脚步,人声鼎沸,声势无比浩大。
赵江估摸着,就这种人气和武德,哪怕是人间阳气第一的山神爷见了也得退避三舍。
等到八点,人群已有上千人之多。
大队书记朝蒋昌点点头,蒋昌踏上木台子,手朝空中握成拳一定!
台下的人群瞬间阒然无声,只剩下寒风凛冽、红旗猎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