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承和项杰岁数都比赵江大,这份大礼赵江可受不住。
“大哥,你们要跪了,那我也跪了。”赵江苦笑道。
“这在外面呢,要让别人看到,可得咋想我啊?”赵江说。
项杰脑袋也是个轴的,脱口而出:“那我们去屋里给你跪!”
赵江:……
一阵好说歹说,赵江好不容易劝住他们。
项承看住赵江,眼神坚定:“赵师傅,要以后有用的上我们兄弟的地方,尽管开口!”
人赵江家什么都不缺,项承也不知道如何报答,有的就是满身的力气。
项承都想好了,就算赵江让他动刀子去捅人,他都干!
赵江拍了拍项承的肩膀,没拂他的好意:“嗯大哥。”心里其实没有很在意,他帮兄弟俩本来就不是为了报答,而是顺应本心,图个畅快。
然后赵江顿了顿说道:“人都有点背点好的时候,撑过这阵就行了。我知道你们也忙,快去吧,我们也得去上班了。”
两兄弟上山本就是为了挣钱,现在拿到熊胆钱,指不定就要请假回家一趟。
“嗯!”项承重重的一点头,拉住弟弟,朝赵江和向登峰深深地鞠了一躬,才走去套户窝棚收拾东西,路上还回头看了赵江几次,赵江都回以微笑。
“哥,赵师傅这回帮我们的可大了。”项杰说。
“是。”项承点头,“人家可能没当回事,但我们得记住。你去把东西收拾了,我去请假,然后咱就下山回趟家。”
“好。”项杰快步跑回窝棚。
赵江这边没等多久,彭一兵就拿来蘸好的熊胆,赵江和向登峰告辞,开车去林场上班。
今天温鸿教赵江换缸垫,这是技术活,光说没用,得上手。
赵江可能读书不太行,但实干一看就会,连温鸿都夸他学得快,再跟他混上一段时间,是真没啥可教的了。
等到还有十五分钟到五点,赵江就开车去接赵山他们回屯。
今晚王桂在家包馄饨,白菜猪肉、酸菜油滋啦的加一起包了得有五百个,都放在高粱杆扎的盖帘上。
晚饭吃馄饨,但还是有配剩的肉菜。
赵江吃完两碗热乎乎的酸菜油滋啦馅儿的,又连汤带馄饨的添了满满一碗十几好个,吃得那叫一个美。
虽说不是肉馅的,但赵江觉得酸菜油滋啦比那白菜猪肉的更好吃。
王桂包的是皮薄馅大,勺子盛上一个,连带着热汤用牙齿磕开馄饨皮,温暖中口感极佳的酸菜迸开,还有油滋啦的香气。
赵山坐在热炕上,看住猛猛干饭的儿子,不紧不慢地顺下一口酒,酒劲一冲,呲牙皱眉,然后“啊”的一口出气,身子就放松下来,惬意地抖了抖。
要说林场里的,就是那些当领导的,都没如今赵山这个老子当的美。
上班,有儿子开车送,路都不用走几步。抽烟抽的是赵江买的迎春、石林,这种好烟,就是城里林业局的员工都不舍得吃。
下班也不用坐小火车,儿子接,回家就上热炕,吃肉喝酒。
儿子争气,谁来了都是个夸。女儿同样不差,别人老师上门是让家长管好孩子,赵兰的女老师上门,是让王桂赵山一定要让赵兰继续读书,生怕毁了这个好苗子。
屯里的大伙都说赵兰会是福林屯的第一位大学生,将来是要进城读大学吃公家粮的。
这特么不是神仙日子是什么?
但唯独有那么一个不和谐的地方,一个赵山始终不服气,耿耿于怀的地方——赵江打围的名声压住他这个壮年的老子了。
不服,真的不服。
赵江他爷是老赵炮,赵江是屠虎的小赵炮,他赵山虽被别人喊做赵炮,但只有几个人知道,那灭豹的名号他还是顶替儿子的。
他不觉得自个儿打围的本事差哪儿了,赵山想要的是名副其实的仗,想让赵江知道,老子还是老子。
一家三代都是炮手,这说出去多响当当啊!
赵江嘴埋在碗里,抬眼对上了赵山的目光,把馄饨咽下去后放下碗和勺子,用手背一抹嘴,双手往后撑在炕上仰头伸了个懒腰,舒坦。
他低头问道:“爸,你老瞅我干啥?有事啊?”
赵江不开声还好,一开声赵山瞪眼瞧他:“瞅你咋滴了?没事不能瞅你啊?”
要放外边,赵江就得撸袖子跟这人好好说道说道了,但谁让赵山是他爸呢?
赵江看向王桂,王桂摇摇头,拍了下赵山,“你犯啥劲呢?”
赵山不说话,又瞪了眼儿子,抄起筷子吃饭。
赵江出屋,王桂对赵兰说:“兰啊,吃不进还是要吃点,你读书费脑子呢。”
赵兰把碗里的馄饨推到赵山面前,“妈,真吃不下了。明天能不能吃素点,不乐意吃肉。”
“行。”王桂说道,“妈给你炖海带豆腐。”
不知道是最近学习压力大,还是家里伙食太好了,赵兰有些上火冒痘,小姑娘吃不进东西。
这年头也没啥喝汽水不健康的说法,王桂心疼闺女,一块多的健力宝说开就开。
赵兰坐热炕上,喝着冰凉甜汇汇的带汽易拉罐,舒服的很,就是更吃不进东西了,一碗馄饨只下去五六个。
“你假说好没?”王桂扭头问赵山,假说的是下个月初上石家门的事情。
这是大事,赵家每个人都很重视,王桂更是早早的做准备。
赵山的假提前给领导请好,这段时间把存的工作清清,之后就算有急活也不会喊上他。
“说好了。”赵山抿下一口酒,下巴朝外点点:“那小子说是要去春猎,不能耽误事吧?让他别去得了。”
春猎一般在每年的三月末四月初,为期一周,没有具体的时间。
“我和江说过,他心里有数,不会误事。”王桂说,又斜眼看住赵山:“倒是你,这段时间别给我鼓捣啥上山的心思。”
赵山一愣,这娘们儿搞区别对待!
他儿子要大张旗鼓带人带狗的,去外边打猎,可以。
他赵山也不说牵狗了,就是想去上山溜溜都要被警告。
不过有一点王桂是说对了,随着天气变暖,赵山是真有点小心思,念叨着那一百多斤的石虎生产,把小猞猁逮回家。
赵山在媳妇面前藏不住事,只要他心里觉得干了不对的事,下意识地会讨好,好言好语干事积极,王桂就是察觉到了这一点。
面对王桂威胁目光,赵山把着膝盖轻轻挪了挪,有些心虚地堆笑道:“那哪儿能呢?这不糊涂吗。”
“你知道就好。”王桂哼了声。
赵兰这时插了句,“爸,我哥说过段时间要去把那大猪杀了。”
赵山一怔,身子往前探:“什么大猪?”
“就你和向叔没干下来的,那个,猪神!”赵兰说。
赵山皱眉,问:“他有没有说要咋打啊?”
“那我不知道。”赵兰摇摇头,“我听他和向哥说啥,时机未到。”
闻言,赵山松了口气,“哼。他还搞的神神秘秘的,听说书听多了吧。
我们这十几年,你爷和郭炮都没打杀下来,他能说打就打了?净闹,你哥说大话呢。”
赵山他们也是打围的好手,赵山打溜围掐迹寻迹的本事在整个西岭林场都是头筹,凌定厚打狗围也是有名的。
就他们集思广益,点麻雷子、堵仗住山上都让那猪神跑了,赵山不信赵江上山不到一年,能想出啥妙法子。
“你哥要能把猪神打了,我还得请他教教呢。”赵山阴阳怪气说了句,挨了王桂的一打。
“我看儿子行。”王桂说。
赵兰翻开书包,“我也感觉我哥没说大话。之前他说让我吃野猪肉,造熊掌,我都吃到了。”
赵山微微张嘴,看看王桂又看看赵兰。
赵山现在就觉得,他在家说话咋不好使呢,小棉袄都漏风,净向着他哥,都不帮她老父亲说话了!
“咋就行啦?你们又不懂打围。”赵山不乐意了,“大猪不好打,我都没干下来。”
“那你不也说了,是你吗!”王桂笑道,然后歪头,手搭在赵山胳膊上:“山神爷也不好打呢,你说是不,赵炮?”
赵山的脸刷地羞红了,嘭得一屁股坐回去,摆摆手,很嘴硬地说:“你们就等着吧。”
此时的赵江,手中拿着烟,脚踩在自己的菜园子里。
他一脚下去,上面的雪被整个陷下去。
赵江心中有数,又去看了看屋檐下,仍然是光秃秃的,没有挂着冰溜子。
“时机未到啊。”赵江默默说了声,虽然快到惊蛰了,但今年的冬尾巴似乎拖得有些长。
……
转眼到了三月二十三号,屯部来了电话,蒋昌邀请赵江去他们屯春猎,这是提前两天说的。
春猎是二十五号开始,到三月末结束。
赵江林场那边跟师傅温鸿说了声,假就算告好了。赵江打算提前一天到福江屯,收拾好后第二天上山。
向登峰跟在林场技术员后边转,正是忙的时候,想来也不好意思请假,所以赵江这回跟胡华清一道。
上山必须得有信的过的自己人。
之前跟蒋昌的连襟柯卫军说好了住他家,人吃饭肯定不用赵江想,但自家那么多狗,赵江就自己备好了苞米面,这也是讲究。
儿子要一连出去一周,王桂帮着收拾,生怕少带了东西。
上山的话,火柴、侵刀、绑带、去痛片、绑腿……王桂还专门买了大煎饼,给赵江当上山的干粮。儿行母忧嘛,总怕哪里少了。
赵山在一旁看着收拾的母子,撇了撇嘴:“行啦。他又不是到哪儿去,不就福江屯嘛,让他自个儿收拾得了。”
赵山酸酸的,他上山可没有这种待遇。
“那我也得帮着看看。”王桂说,“儿子出去是长脸挣钱的,别落了啥受影响。”
赵山环着的胳膊放下来,转身就出了西屋。
“江,四月二号咱家就要上石家,你可别耽误了,这是正事。”王桂把三角兜塞到挎兜中,“上山小心些,别受伤。春猎名次那玩意儿,你也不差这名,危险的事别干。”
“知道妈。”赵江点头,“我就去玩玩,能挣钱干嘛不挣呢。蒋屯长邀请的,不好不去。”
“嗯嗯,你早点睡。”王桂嘱咐完也出屋了。
第二天赵江起床,八点多钟,带上胡华清往福江屯开。
郭沧牵来的那两条狗还是没带,大青龙、大小花、黑妞和小牛由胡华清在后车厢看着。
赵江上班后,指定是不能像之前一样天天打围,憋了小半个月,小牛它们都憋慌了,状态异常的兴奋。
早上解链子的时候,一个个净往赵江身上扑,一百多斤的狗一起来,要不是赵江退的快就要被自己狗帮欺主按地上了。
车开到福江屯,赵江先去找了蒋昌,由他带着在名册上登记。
要是不记录在册,屯里的人在看到生面孔转悠会问,进山被封山的民兵抓住更是难办。
该说不说,福江屯家大业大的,春猎是真的热闹,屯里闹哄哄的,这是属于打围人的宴会。
登记好后,蒋昌说:“赵江,那我就不送了,这边还忙。知道柯卫军家咋走吧?”
“知道,蒋叔,你忙去吧。”赵江笑,蒋昌微笑,又朝胡华清点点头,挥挥手回了屯部。
不过赵江还没走到车子旁,就听到郭沧喊:“赵小!”
郭沧身边还跟着郭岳,爷孙俩来看热闹。
春猎屯里的人也会喊上认识的朋友,或者亲戚,里面不少是郭沧的朋友。
“郭爷。”赵江带着胡华清打过招呼。
“何阳回来了吗?”赵江问道,不知他的情况如何。
他家的伤狗,听说是前几天在家里咽了气。
“还搁医院呢!”郭沧咂了咂嘴,“说是后面有点感染,但估摸着,以后不能上山,重活也干不了。”
听到这儿,众人沉默了下。
打围就是这样,甭管是炮手还是啥,一次失手,很可能就是灭顶之灾。
“何家还夸你仁义呢。”郭沧说,“那俩熊胆,真是救急,幸好他打下来了。”
就算在家属医院能报销大半,这也得花不少钱呢。万幸的是何阳在林场有编制,就算不打围,以后安心上班,一家生活是没问题的。
这时,一声洪亮的声音从郭沧背后响起,“郭叔,还记得我不!”
赵江视线越过郭沧肩膀,来人皮肤黝黑,生得是五大三粗,肩扛钢枪,右手一晃,拽住四条猎狗,条条都是大骨架子,眼神凶狠。
赵江观察来人的同时,汉子也在观察他们。
郭沧诧异地回头,盯着汉子端详许久,见他笑呵呵的,看出些影子,试探地问道:“你是……吴老炮的儿子?”
“对喽!”汉子一步踏来,朝郭沧伸手,郭沧忙握住,“哎呀,你爹还好的吧?他没来啊?”
“我爸就在后边呢,不过他不上山。”吴俊说道。
在他们寒暄的时候,赵江却在盘算汉子身份。
这附近没有姓吴且和郭沧同辈的炮手……
赵江眼睛猛然一亮,顿时有了数。
要说吴炮,那就只能是二十多年前,四大炮手风雪蹲守,一枪毙虎的吴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