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香酒楼内,王伊宁、武浩、劳仁关、韩梅、钟弘五人在各个楼层与包厢间来回走动着,与各大世家、各路高手纷纷敬酒问候,与熟识的伙伴、长辈们畅谈钟大王过去的故事,与各世家贵族们表达钦敬与缅怀等…
即便迎面而来的示铺天盖地的世族官腔、奉承客套,但他们却也早已习惯了。
……
过许久后,酒楼顶楼、最尊贵的那间包厢内。
黑翳琅、王妃、黑翳炎,王锲、薛元柏、武笑酒,王伊宁、武浩、劳仁关、韩梅、钟弘、薛离枢十二人齐聚在此,同坐一张大桌边。
酒宴时间已过去大半,两桌上的菜肴都吃得差不多干净了。
“唉——”
黑翳琅举起酒杯道,“说来真是…既唏嘘,又惭愧呀,都怪我等几个皇子,阴阳八龙杰…堂堂一代英豪,居然没有几个是善终的。”
“王爷别这么说。”
钟弘敬酒道,“若不是王爷、武前辈与薛前辈的帮助,我爹他六年前…恐怕是根本撑不过来,早就稀里糊涂的重伤过世了。很可能,就连他的仇人、那个万恶的‘庄昌喆’都找不到,都没法报仇呢。”
“庄昌喆…”
王伊宁神情沉重的应道,“说起来,六年了,那个真正的‘庄昌喆’…我们都还没有半点线索,他…到底是谁?真的…能藏这么深吗?”
说到这,厢房内的一众长辈登时眉头都深蹙了起来。
王妃与公子黑翳炎母子二人,则是根本听不懂这帮武林中人交谈的东西,只在一边吃菜饮酒而已。
“还有吕前辈…也将近六年了,无半点音信。”
韩梅开口道,“如此想,很可能也是与我爹一样…早已不在了,若真是如此,那么…曾经的他们‘阴阳八龙杰’八人,可说是已经全部…全部…”
武笑酒与薛元柏听罢,皆眉头蹙起、看向了对方去。
察觉二人的反应,黑翳琅则一边饮着酒、一边故意咳了两声,二人这才立即收拾好脸上表情。
“说起来,本王又想起了一事。”
黑翳琅摇了摇头、自嘲意味的嗤笑道,“不知你们是否有注意,除了病故的两个,还有失踪的吕千钧外,剩下五人…居然都是死在他们八龙杰自己人或兵器之下的。”
“嗯?!”
王爷这样一提,少年们当即开始回忆起来:
从最开始的‘许阐是’前辈,他便正是被同为阴四龙的李苍荣所杀的。
‘李苍荣’虽为圣上所亲手斩杀,可他的死法、是整个头颅被斩下的,并且圣上当时现身时,手里还拿着坞柳剑。所以可以想象,他应是被圣上用坞柳剑杀了。
‘曹先索’前辈,被他所始终倾慕着的何前辈所杀。
韩老家主,是被黑翳玿驭动飞光剑、一剑穿心而死…
而‘何婉霄’前辈,又同样是撞到了吕前辈面前、被他手上的青莲剑穿腹而杀了…
“好像…还真是…”
回想起了这一切,王伊宁也无奈道,“这…还真不知该如何说了。”
“这种巧合…我宁愿不要发生。”
又想起了父亲,韩梅的神情再度是无比沉重。
众人看到她的反应,随即也都识趣的不再探讨此事、免得让她再伤心了。
“对了,诸位。”
过片刻,钟弘随即举起酒杯、转移了话题说道,“我忽然想起,还有一件特别重要的事,我不得不说。”
“哦?什么事?”
“何事?”
同桌其余十一人登时都看向了他去,神情凝重。
“我要说的这件事,也许是…能找出那个真正‘庄昌喆’的关键线索!”
“首先,这些年来,仰赖诸位的帮助,家父的情况从一开始的疯疯癫癫…着实好转了不少,这些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
钟弘应答道,“在他的弥留之际,也就是他人生中最后的那小半个时辰,他其实…就仿佛‘回光返照’一般,如同奇迹的清醒了过来!”
“我为了能抓到真的昌喆,便趁那时,向他询问了许多当年的事。”
“当年那件事,他依旧记得清清楚楚。”
钟弘严肃着,在场的众人也都在认真的聆听,“他说,其实当年来夺剑的那个昌喆…”
嗖——
钟弘话音未落,一记飞刀竟突然从一旁的窗外、刺破窗纸射入进来,直奔向了他颅顶而去!
“危险!”
说时迟那时快,就坐在一旁的王伊宁反应过来、立时抬手,啪的一声,只用筷子便夹住了那支飞刀。
王妃与炎公子受到惊吓,一旁的黑翳琅连忙安抚起他们来。
随后,在场众人的目光、便纷纷转移到了那扇窗户,以及王伊宁的方向去,王伊宁遂放下飞刀,将那刀柄上系着的一块丝布解下、在众人面前呈展了开来,这时,众目睽睽之下,只见那张布上、赫然只写有一个大字:
庄!
看到这个字,在场众人顿时都明白了其中含义!
“看来,真昌喆出现了!”
武笑酒神情严肃说道,“无怪乎,立储大典与天下武林会,两档大事都将在京城接连举办,这个时候,什么人都有可能会到京城来。也许他是先发现了小钟,然后一直跟踪观察着,又看到我们举办了这场宴会,最后,窃听到了我们刚才谈话的内容、便终于按捺不住了!”
“真的?!”
钟弘随即转头,“那、那…”
“小钟,你莫去,恐怕有危险。”
黑翳琅随即下令道,“伊宁,你追上去,看个清楚!”
“是!”
王伊宁遂立即放下筷子,抱拳一敬,而后转过身去,打开窗、从五楼高的位置直接跃了出去——
……
飞出凝香酒楼、王伊宁翻身上到房顶,果然看到了一个全身穿得漆黑的高挑身影站在了正脊上,手提一把锋利的长剑,花白凌乱的长发在月光下若如闪闪发亮…
“昌喆,是你吧?”
隔在数丈之外,王伊宁开口问道。
没有多一句废话,下一刻,王伊宁便伸出右手,嗡鸣声响,在手边施展开了自己紫黑色漩涡状的传移之阵,轻松从几条街外的王家会馆里、将自己的冰槊传移了过来,啪的一声抓在了手中。
而那黑衣高挑白发人影却没有回答,只是转过身去,便直接跑开了。
“别想跑!”
王伊宁手提冰槊,大步跨开,飞奔于楼檐片瓦间,迅速追了上去。
……
是夜戌时,京城外西北郊。
王伊宁使出浑身解数,哪怕使出了练到极致境界的‘飞影式’,却也始终与这神秘人稳定保持着距离,完全追不上…
一直追了数十里、乃至出了城,来到了几里之外、荒无人烟的郊外平原上,对方才终于停下了脚步。
是时,王伊宁见状、也终于在赶到离他三丈远的位置刹住了步子,静伫原地。
呼——
凉夜的阴风刮起了一些郊野上的风沙,吹得神秘人的白发凌乱不堪。
在如此近的距离下,王伊宁睁出可以‘夜视’的蛇瞳、方才终于能看清了些,迎面此人是身形有接近了他一般的高挑、魁梧,披着件布料华贵的玄色斗篷、笼罩住了全身,斗篷之下的,则是件形制熟悉的赤色长衫、仿佛在何处见到过。
除此外,他则戴了顶有纱布的斗笠、完全遮住了脸。
他手中之剑,他的内力气息,王伊宁则是都根本辨认不出。
“…王伊宁。”
神秘人开口,话音便是一道似乎有些熟悉的、沧桑枯迈的老汉声嗓,“多年不见,想不到你竟连‘传移之术’都已学会了,并且…还是这般形状的,还能如此施展自如,想必…现在的功力,是早已远超当年、不知几倍了吧?”
“你见过我?”
王伊宁抬槊指向对方,眉头蹙起问道。
“哈哈哈…”
神秘人随即爽朗大笑,“别说是见过了,当年…咱们可是熟得很,甚至都交过手呢,不会…这才过去不到六年,你就把我忘了吧?”
“交过手?”
王伊宁疑惑着,不禁开始思索起来。
这番话的意思,难道是说…真正的昌喆,其实…就在他认识的、甚至交过手的人当中吗?
可是…与他交手过的人多如繁星,如今六年过去,他又如何能记起呢?
“够了!昌喆,无需废话!”
王伊宁厉喝道,“你这家伙,特意在我们举办纪念钟大王宴会当夜,趁钟大哥要讲出你的秘密之时、掷出飞刀,不就是想把你的秘密永远藏下去吗?可惜,你挑错了时候!”
“昌喆?”
神秘人语气疑惑,“王伊宁,你把我认错成谁了?”
“不必装神弄鬼了!”
王伊宁大槊一挥,“你飞刀上的布条还写了个‘庄’字,不是表示‘庄昌喆’,还能表示是什么?!你放心,待我等会将你捉了回去,自然…嗯?!”
然而,就在王伊宁正说着之时,对方却只是长叹了声后,当着他的面、揭下了那顶带面纱的斗笠来,随手扔到了地上。
月光下,王伊宁将他的正脸看得是一清二楚!
难怪说…此人与他‘熟得很’、还交过手,原来这副面孔并非别人,而正是与他同朝为官过大半年、如今还有一个多月就要卸任的当朝国师,剑林宗宗主、赫连氏族长——
赫连庄!
“赫连…国师?!”
王伊宁看着眼前人、露出了万分惊疑的神情。
此时,他突然想到赫连国师的真名,这才意识到,自己仿佛冒了一个大乌龙…
“原来那个‘庄’字…意思是指您的名字吗?这…”
王伊宁恍然大悟,遂当即插槊于地,并立即单膝跪下、恭敬作揖说道,“伊宁刚才…对赫连国师多有冒犯!还请国师…恕罪!”
“无妨,无妨。”
赫连庄微笑道,“毕竟多年不见了,认不出…也是情理之中。不过我倒是很好奇一点,你认错我…一直叫的这个‘昌喆’,究竟是何人?”
“这个…赫连国师见笑了。”
王伊宁随即站起身来解释道,“我们在凝香酒楼举办纪念钟大…呃,钟升明前辈的宴会,期间谈到了,他在隐退那年,为夺他飞光剑、而杀掉了他夫人的一个仇人。那人…似乎武功极高,又极善隐藏。常年用着以前三皇子手下一个管家的名字、来顶替自己的罪行,并且…至今还未找到。”
“喔,我想起来了。”
赫连庄正听着、也随即露出恍然的神情,“好像…就是六年前,咱们在宫城的世家武林会上,见过的那个家伙,对吧?”
“对。”
王伊宁点头道。
“原来…这位老大哥身上,还有这样的悲痛往事呀…”
“唉…说来也真是,命途多艰,人生…充满遗憾呐。”
赫连庄叹道,“钟升明…以前在朝中任职时,可说是风光无限,他的剑法与武功…始终是连我也望尘莫及的。可惜这样的英雄,到了最后…居然都是带着遗憾走的,唉…”
“…不遗憾。”
王伊宁眼神中充满坚决,“现在…这件事已经交付到了我们几个的手上,只要我王伊宁…还在一天,那个藏起来的‘昌喆’…我就绝不会放过他!”
“…嗯,好。”
赫连庄看向王伊宁,抚须微笑、两眼轻眯。
说罢,王伊宁便从地里拔起了冰槊,正欲转身回走之时,似又突然想起了什么,便再抬看向了赫连国师去:
“对了,赫连国师。”
王伊宁问道,“既然…您不知道此事,那您…又为何在我等正饮酒吃菜之时,扔了一把飞刀进来呢?而且…还恰好是在钟大哥即将往下说的时候?”
“嗯?”
赫连庄听罢、不禁眉头蹙起,“这…巧合吧?我都没听到你们在聊什么,我甚至根本不认识那小子,就算听到了…也不知道啊。我只是…想叫你出来而已。”
“有如此巧合?”
王伊宁听着愈发疑惑,“可是…你的飞刀是瞄准着钟大哥的头去的,若不是我及时夹下,他可就要丧命了。您…这叫做‘只是想叫我出来’吗?况且…这等时候,您用这种方式叫我出来,又是所为何事?”
“王伊宁,你不会怀疑…我是那‘昌喆’吧?”
赫连庄眉头深皱,看向王伊宁去、抚须严肃道,“我知道以你的本事与反应,定能夹得住那柄飞刀,也知道以琅王爷对你的器重,必会派你出来追击,所以当然能算准是只叫你出来了。”
“而我如此叫你出来,其实…也没别的事。”
“前年的世家武林会,你都不曾参加。你我多年未见,如今…你是当今天下最有可能角逐国师之位的人,我是当今国师,我不过是…想来试一试你的身手嘛,看你这几年究竟进步了多少,是否配得上‘国师’这个位置。”
“而你我二人若是公开对决的话,必会抢了立储大典、甚至是天下武林会的风头,所以才必须得找个好时候、好地方‘私斗’才行。”
赫连庄解释道,“谁知道你们在讨论那事呢,无非是撞巧了而已罢。”
“这…”
王伊宁同样神情严肃着,始终盯着赫连国师。
精确到分毫之间,能巧合到这个地步,他是不太相信的。
以赫连国师的实力,要想在附近隐蔽住气息、窃听到他们的谈话,也是毫无困难的。
他的确在怀疑这位国师,因为目前他的情况,其实是符合当年那另一个‘昌喆’的一切条件的。
年纪上符合,本身也剑法高超,身为剑术门派的领袖、爱剑如宝也不奇怪。
当年虎雷砦被剿事件中,那个昌喆曾被钟大王重伤。但同一时间,赫连国师却也向圣上请假、回了剑林宗一阵子,极有可能…正是回去养伤。
如果…真是他的话,那么今天的事,也就不是巧合、可以解释得清了。
但是…他王伊宁,此时就是非常危险。
只因眼前此人,六年前…他曾在他的手上一败涂地,毫无还手之力!此刻,他的同伴、长辈们以及王爷,都并不知道他在哪里,无法立即赶来。
即便六年过去,王伊宁如今也还并没有自信,可以挑战赫连国师。
两人一旦一言不合,他…恐怕是凶多吉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