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2章 雪皑除夕

三人沿官道直行,在不靠王伊宁施展传移之术的情况下,耗时只正好六日,便赶回到了白蟒山麓的雪城。

当天,是腊月三十,即除夕之日。

时近过年,除旧迎新,整座雪城上下换作了一幅热闹与欢腾的景象。

当见到王伊宁、武浩、钟弘三人归来时,住在雪城的王氏族人们、清州衙的众衙役以及王府的众府兵们则更是欣喜不已…

而原本因父王获罪一事而遭冷落、可能将一辈子待在黑翳岛上,却在王伊宁当权后,稀里糊涂成了王爷的黑翳玿之子‘黑翳燨’,听闻到这位‘大国师’归来,更是亲自去到三人落脚的武府、前往拜谢。

当然,对于自己的父王,他只知是败阵于夺位之争中、失踪至今的,其中真相,则是尚未了解。

见到这位与黑翳炎同辈、只大他几岁的黑翳氏宗室时,三人更觉是唏嘘不已…

比起当今皇上,这位堂兄明显是要优秀得多。

文武兼修,不近女色,心怀大志,谦卑恭逊…

孤身一人来到雪城十个月,顶着王氏在此地‘树大根深’的压力,依然能维持住自己的位置,既有权力丝毫未被架取,任内政绩亦处理得井井有条,与曾经的黑翳琅一样、十分得百姓好评。

若是在皇位传承时有得选,王伊宁都宁愿选择他,而非那个平庸且任性的‘炎公子’了。

不过…若是太子殿下与达哥不曾遇刺,或许是由他来登基即位,一切都会更好吧?

只可惜,世事没有如果。

太子殿下,已经葬在了京城的皇家陵园。达哥的八尺之身,更是早已化为了一罐白灰,由士兵们护送回了他在渚州故乡的村落。

一切成败胜负,还得看今朝,看将来了。

……

武府内,武笑酒如常般仍是不在家。才回到的三人还未安置行李,便在王爷的难却盛情下前往酒楼、出席了由他组织的一场接风宴。

整个雪城的百姓都已识得此三人,因此,慕名前来拜会的也有不少。

宴上,面对着众人的热情,王伊宁却只愈发觉得受之有愧,在接连不断的推杯换盏后,最终还是在愧疚中,坦白了此次返乡实则是遭到了‘革职罢免’与辞职的真相…

出乎三人意料的是,这回,乡亲们已并非再如六年前那般、把心间与面上的喜悦‘一扫而空’了。

或许是因为在这个以武立国的江山,天下武林会冠军已足以光宗耀祖,国师当与否早已不再重要。亦或是因为类似的事已经历过了,乡亲们都相信他们既然能翻身第一次,便定能翻身第二次…

是故,这天在酒楼的接风宴,三人算是终于结束了这一年以来的压抑,得到了一个久违的释放。

当然,他们心中也始终明白,更严重的事还在后头,而且…不会很久了。

宴席过后,在回武府安置好行李、并向街上士兵们打听过,三人才知今日,王锲、薛元柏、武笑酒等人都已上了山去,应是打算在雪皑峰过年了。

于是,在随钟弘回家探视过一番、祭拜了钟大王,并接来了嫂夫人后,四人便骑马上山,往雪皑峰去了。

……

雪皑峰位于大陆极北,是在白蟒山中、取所在地为名的,一座由薛氏先祖建立的剑术门派。

在山中,与王氏山庄仅一座山头之隔,距离可说是既不近也不远。

站在彼此地界时,用肉眼是看不到对面的。而一旦点上烽火,则是快过山脚下的雪城,彼此第一时间便能互相注意到。

尽管毗邻着个相比起来强大不知几倍的王氏,但幸在王氏历来有不争霸地盘的祖训,也从未开宗立派。即便有祖传武功,却也皆是长兵,与薛氏所修习的剑法并无冲突。

两家还时常互相联姻,共同繁荣。

再加上薛氏历代,也始终深谙族小力弱必不可无礼侮邻、贪愎拙交之理,是故,便得以在王氏的荫蔽下,安泰度过了长久的岁月…

从雪城出发上山,到王氏山庄与到雪皑峰的时间大概是一样的。

直至黄昏日暮时,四人终于抵达了雪皑峰山门。

守门弟子一眼即认出了他们掌门的两位义弟后,那兴奋的程度同样不亚于山下的乡亲们。在放行他们通过后,有人顺带替他们前去安置马匹,也有人带他们直接往大殿去了。

此时的雪皑峰中央石堡内,掌门薛离枢、薛氏族长薛元柏、王氏族长王锲,以及已无任何身份的武笑酒,都已在年夜饭的最后几个时辰前汇聚在了此处,谈天说地,话说天下大势。

原本相谈甚欢的众人,在见到有弟子领着四人进来、且通禀了来者身份时,脸上笑容是皆瞬间消失了。

此四人这时的反应,与雪皑峰弟子及雪城百姓们相比,可说是截然相反:

得知王伊宁、武浩与钟弘三人从京城辞官归来,他们是立即便明白了…朝中必是大事不妙!

随即,没有浪费任何时间,在安排了钟弘之妻先往休息后,七个男人便移步到了石堡深处的一间小房间里。

从天下武林会后、他们离开了京城起,到那日朝上国师王大人最后的宣诏,王伊宁与武浩向三位长辈及薛大哥详细讲述了这十个多月以来,在京城发生的一切…

……

小房间内,王锲、武笑酒、薛元柏、薛离枢、钟弘、武浩、王伊宁七人围在圆桌边,攀谈讨论了已有许久。

听完了王伊宁所叙述的众长辈,不断思忖着这一年来…每件大事的每个细节,皆在力图寻求破局之法。

只需探讨出哪怕仅一个稍微更好些的方法,他们也不会同意王伊宁、或是整个王氏…去做出此等牺牲!

“弈棋之道,与其恋子以求生,不如弃子以取胜…”

王锲微眯双眼、手扶密须,边沉思着边细声自语道,“你所说的这个‘底牌前辈’所提出之法…或许确实有机会能铲除秦瑝,然而,却会令你乃至我们全族…陷入万劫不复之境地!”

“对,而且如此看来,他自称是黑翳家的忠臣,看来也并非虚言。”

薛元柏看向王伊宁说道,“自黑翳泉与黑翳琅暴毙后,黑翳家…亦即朝廷,就此失去了砥柱,只得在你与秦瑝二人间摇摆,哪边势大,便只得倒向哪边。而此计,足以一举引王、秦两家两败俱伤,黑翳家江山…势必借此得以存续,不得不说,确实…是一招‘妙计’啊。”

“我观不然,仅此而已。”

王伊宁心绪烦恼,只摇了摇头轻叹,“王家与秦家千年世仇…在先皇陛下与秦正武前辈的努力下,才保得几十年和平。如今二人皆已故去,两家势必重燃战火。任何人只要抓得住机会,都能从中坐收渔利。黑翳家…只是目前最需要这个机会,而且…也刚好抓住了而已。”

薛离枢、钟弘与武浩三人相顾,神情凝重而无言。

“八年前出山之时,我就已经想好了。”

王伊宁望向众人道,“我出山,是为报答陛下的赏识知遇之恩。再加上不论古今,不论是哪家江山,说到底…都是黎民百姓的天下!若非百姓辛勤耕种工作,拜师练武、读书经商…朝廷根本无粮可征,无税可收。”

“像我们这样的世家大族,终究…都只是少数而已。”

“为防止两个最大的家族重燃战火、天下大乱,也为我在朝期间之乱举赎罪。这样的牺牲…我王伊宁愿做,我也希望家族里能做。”

“唯独…我们需要控制好,牺牲之程度即可。”

王伊宁眼神坚定的说罢、便看向了一旁的锲伯去,“所以…锲伯,此事还需请教您来做主了。”

话音落毕,周围六人便皆看向了王锲去。

“…嗯。”

王锲适才思虑了许久,眼下似是已经得出了答案,便从凳子上站起,背着手在房内踱起了步子来…

随后,在众人的目光中,他终于边抚须、边开口了说道:

“要给秦瑝卖破绽,其实容易得很。”

王锲说道,“如那底牌前辈所言,你须反过来,亲自证实所有自己身上的诬言,主动背负所有的罪名,引导你自己…甚至是整个王家,成为众矢之的,而且…为了计划成功,还必须瞒着众族人与弟子们,越少人知道越好。”

“…而这,就不止是我一人之力了。”

王锲说到这,看向了坐在桌边的众人去,眼光停留在了武笑酒、薛元柏、薛离枢三人身上。

三人望回去,片刻,武笑酒便眉头微蹙、转低回了头来。

“唉…”

只见他是垂着首,长叹出了一声。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钟弘与武浩也朝王锲与王伊宁二人看了过去,在场众人的眼神,此刻亦都汇聚到了这对伯侄身上。

在彼此的眼神交流着之间,一切…似乎都已心领神会了。

……

中央石堡外,石堡的顶层处。

时至此时,年夜饭已吃过,黄昏时的连天飞雪已停,此时山间已然入夜,满天的星光与孤月皆可看得一清二楚。

此刻,薛离枢、王伊宁、武浩三人正齐聚在这天台处。

在这几乎是雪皑峰最高处、几乎伸手可触及薄云的位置,三位从小便结为了义兄弟的发小,在这除旧迎新的喜庆气氛中,带着一种截然相反的沉重心绪,在连绵不绝的烟花爆响声中、欣赏着雪皑峰的夜景。

天气晴朗之时,这里可以一眺整个雪皑峰山头,从门派区域到薛氏山庄的全貌,能见到不远处的几座烽火台,甚至,还能依稀见到王氏山庄边缘处的高墙、烽火台及一些其它建筑等。

若说白蟒山在大陆上的形状、是一条盘旋匍匐着的大蛇,则此处,即是这大蛇的‘蛇头’处。

而雪皑峰与王氏山庄,便是这只白蟒锐利的双眸。

盘着两手在胸前、放眼遥望着对面山头自己的家乡,此时的王伊宁,心中只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五味杂陈。

“薛大哥。”

“嗯?”

“你大我十岁,在我走出白蟒山那年…你正好也继任了掌门,是否…与今日的我是一般大呢?”

王伊宁看向薛离枢,薛离枢也随即应答着。

“差不多。”

薛离枢微笑应道,“那年我二十五,你今年二十三,该说是与今日的阿浩一般大吧?哈哈,不过我可跟你们比不了啦,伊宁,你可是在还未满二十三时,就已做上大国师了。我区区一个小掌门,算得上什么…”

“好家伙,看你们俩这话说得。”

武浩随即自嘲般的应了句道,“看样子…合着是就我混得最差了,是吧?你们俩可真是…”

“哈哈哈…”

“行啦,阿浩,你也不差的!”

三人有说有笑着间,靠到了天台的围墙旁,彼此勾肩搭背了起来。

放眼望去,平日里严肃沉穆的剑术门派气色,唯独在今日,被点缀上了满山满楼的灯笼、对联、鞭炮与烟花。

在这个一年下来最是特殊、也最为隆重的最后一天,人们用这些仪式寄托着自己的喜悦与兴奋,都希望着可以在不断流逝着的时间中,带走这一年所有的旧事物,迎来新的开始…

“不知道明年今日,咱们…还能否在此赏景呢?”

王伊宁此番一开口,便见一旁另外两人的欢声笑语、很快在一片热闹中渐渐消散,归为了寂静。

他们虽明白,伊宁此言并不吉利,同时却也知道,他的这份担心并不假…

“总之,记住今日吧,薛大哥,阿浩。”

王伊宁轻轻拍了拍阿浩的肩膀,另一手则拍在了天台的围墙上,掸掉了一些积雪,掉落了下去。

“…嗯。”

“好。”

薛离枢与武浩既不看向伊宁、也不逃避他的话语,只是与他一起看着远处王氏山庄里、同样热闹不已的景象,各自点头应了下来。

随后,王伊宁则抬头,看向了晴夜里的那盏孤月去。

当着二位义兄在旁,他又不自觉吟起了那首怪异的‘九言诗’来…

而自打他出山后,便不知是为何的、渐渐养成了这样一个习惯,每当他在这样的心绪下、在这种时候,便总是喜欢去看一看月亮。

或许,那一道群星拱绕间的白月光,可以寄托他心中许多不曾言明的话语…

并带着它们,飞向千里之外的远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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