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后,当夜亥时。
仍是国师府中,正殿已经熄灯,国师王伊宁此时回到了自己的寝殿。
在关上房门,脱去大氅并挂到一旁的屏风上后,王伊宁随即从衽内取出了那个阿梅白天时交给他的、冰凉的小锦囊来。
系绳拉开,从中掏出来的,居然是个手掌大小的冰块。
“…冰块?”
王伊宁丢掉锦囊袋后,将冰块拿在手中掂量、把握着,却似乎察觉到手中这个比一般的冰块要沉一些。
定睛一看,其中果然封存着什么东西。
再仔细感知一道,果然,这是寒冰宫殿的万年坚冰!与自己的冰槊是同一种材质,只有修炼过《魔蛇噬心》的内力才能将之熔化!
于是,王伊宁便将坚冰紧攥于手,接着运功发力…
喀喀喀…
坚冰上很快现出一道道裂痕,很快便龟裂开来,最后咔嚓一声、便在王伊宁手中被碾碎成了数十上百块小冰块与碎粒,同时哗哗落地,而当中冰封之物,也很快显现了出来——
那是一块青铜铭牌,上边写了王氏在数千上万年以前、尚且部落时代之时所使用的远古文字。
而王伊宁一看到那两个字,便立即明白了。
“床下…”
遂是,王伊宁便将铭牌放到了一旁桌上,而后转过身去、走到自己床边,站在床沿前,眉头深蹙、静伫了良久。
随后,王伊宁上前,伸出两手、抓住了床沿,下一刻…
吱呀——
只见他才稍一用力,整个床板便如箱盖一般被他直接掀开了起来,登时,其中闪耀出来的金光,便完全盖过了房内所有的灯光…
“这是…白杆龙鳞?!”
一眼认出了床里的东西,王伊宁登时是心中震愕:
原来,锲伯昨夜在来此赴宴时,居然趁其他人不注意,将王氏的这杆‘里子’、传说中的步槊之王,留在了他床板下!
看来,锲伯应看出了京城接下来会有无比的危险…
但对于王伊宁而言,更多的还是令他感到兴奋,因为,这代表了一种认可!
从现在起,他王伊宁也能执拿‘白杆龙鳞’了!
……
次日,二月初九。
早朝上,黑翳琅继续‘代父宣诏’,公开宣布了前任国师赫连庄可能涉嫌几十年来的多起谋杀案,从而正式将其悬赏通缉,并由当任国师王伊宁着手,开始全权调查此事。
而王伊宁得令后,即立刻在朝上便点了一班武将数十人之众,由太子少保武浩统领,命他们即日开赴剑林宗,对整个剑林宗内外乃至外围周边的沙漠地带展开全面的搜查。
武浩当堂领旨后,遂领着这般当中还有不少是出自当年‘青龙营’的武将们离开了大殿,赶赴军营做准备去了。
散朝后,王伊宁还继续将阿梅与钟大哥也叫来,征询过太子殿下后,便安排了他二人在阿浩队伍出发后跟上他们,但要保持着距离、不要让他们察觉。
韩梅与钟弘领命后,随即也退下了。
……
当天,除王伊宁亲点的数十名武将外,武浩还多带了几位大内侍卫,又从军营中挑了上百名士兵,带着一百余人,骑快马出发、由城西寰羽门而出,赶往了西北方的剑林沙漠去。
韩梅与钟弘潜伏在城门附近,眼看着阿浩出城、等到足足半个时辰后,便也立即上马,追赶了上去。
从京城到剑林沙漠的距离,与到游鳞谷是差不多的。
但与游鳞谷的区别就在于,即便是山道,骑马也仍可以走,部分大路甚至还可以骑快些,一般情况下,一天即可抵达游鳞宗。若是去剑林宗,便不得不在沙漠东南沿的驿站停下,换乘骆驼或改步行,而后以极慢的速度前进…
通常情况下,即便是同样距离,没个三五天是到不了剑林宗的。
于是当晚,武浩所率部便在驿站处停了下来,韩梅与钟弘则隔着约十里路之远,在野外直接扎营休息了。
……
当夜,时至子时。
宽袤的浩广原上、某处小土坡下,韩梅与钟弘的营地前,围着火堆而扎的两个帐篷中已再无一丝光亮。
星空下的一切是万籁俱寂,唯有火堆仍在噼噼啪啪发出着燃响声。
韩梅已在帐篷中熟睡,钟弘则是坐在火堆前,腰挎长剑、背负长弓,手捧着出城前特意挑拣的一部书,借着火光,一边在仔细的阅读、一边也同时在担当着守夜的职责。
就在这样几乎连人的呼吸声都可听得见的寂静之中…
嗡——
毫无任何察觉,一柄长剑的剑尖、便从后边倚到了钟弘的脖颈旁,吓得他手中的书都立即扑通一声掉到了地上。
剑刃的锋利与寒冷,令此时的他几乎都要窒息…
“…站起来,不准出声。”
此时在他身后,一道沙哑苍迈的声音开了口。
于是,在长剑的要挟下,便见钟弘浑身微微颤抖着、从地面缓缓站了起来。
“可以呀,你们这群臭小子…”
身后神秘人继续说道,“驱逐我族朝臣,悬赏通缉我,绑架我儿子,真是才交接隔日、便一个都不打算给我活路哇…”
听到这番话,钟弘神情登时大变,立即明白了身后站的是何人:
失踪了两日的前任国师、通缉犯——赫连庄!
“果然是你啊,赫连…宗主…”
钟弘尽量稳定着心中情绪、克制着紧张回答道,“看样子,你…是要趁我们分开之际,将我们…逐个杀掉吗?”
“呵,当然!”
赫连庄冷嗤着应道,“刚好王伊宁派出的是你,那就恕我不客气,第一个就把你小子先杀掉了!”
“刚好?”
钟弘听到这两字,登时目露疑惑,“赫连宗主…为何这样说?”
“漏网之鱼…当然要斩草除根!”
赫连庄嗤应道,“六年前被你爹重伤,不得不放走你们父子俩,上次要飞刀将你灭口,又被王伊宁挡下来,你小子大嘴巴…说了不少当年的事吧?这回…我就看你小子还能有谁来救!”
“你?!”
钟弘立即转回身来,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你…你就是昌喆?!”
然而,令他万分震惊的事发生了:
此时站在他眼前面对着他,同时手持着长剑抵在他脖子前的这人,并不是他们前两天才见过的赫连庄!
而是早在六年前,就已经被他亲手斩下了头颅的,曾经那个三皇子的管家、通晓多种武功的神秘高手——
庄昌喆!
“什么?!”
这一幕,登时令钟弘震愕到不知所措了…
在这样周围皆可一眼望到地平线的广原上,来者毫无声息的靠近了他,必是个武林高手…然而,此人既自称是赫连庄,又自称是当年那个虎雷砦前之战时的那个‘昌喆’,可当转过来见到正脸时,却又变成了当年的庄昌喆!
眼前之人,究竟是谁?
“昌喆…已经死了。”
一身黑衣的‘赫连庄’应着、眼神中的杀意锋利无比,“他六年前…就被你们的‘太子殿下’捉去了雪城,死在了那,尸首分离埋进了白蟒山。”
“只是…他死前怨念太深、太强,变成了冤魂,于是便活了过来,来向你‘钟弘少爷’索命来了。”
“因为你…既是他曾经该杀、却未杀成的人,又是杀了他的人。”
“因此…就必须是你,只能是你。”
“所以,刚好是你了…”
‘庄昌喆’一边说着,一边将剑尖缓缓翻转、移动到了钟弘下颔的正下方,紧挨着他的喉结,仿佛随时都可以捅破过去的位置…
然而,此时的钟弘,却已根本来不及紧张或害怕了。
他心中已开始思虑起了这些年来,所有的这一切,这三个人之间究竟能有什么联系、能是什么关系…
究竟为什么,能在今日变成‘一个人’呢?
“…韩梅,我警告你。”
‘庄昌喆’这时却微微转头,看向了火堆前、韩梅的帐篷去,开口说道,“放下你手中的东西,你若是再敢动一下,我保证这小子…就会与我当年一样,被直接斩首。”
钟弘听罢一惊,原来阿梅已经醒了。
然而,这醒得却非常不是时候,因为她醒过来不仅救不了他,还会因为听到了‘赫连宗主’刚才的话,而一并被害…
如今,他们还能如何脱身?
“哈,我倒是恨呐…”
‘庄昌喆’继续说道,“现在才杀了你们,而且只能偷偷摸摸的,实在是太难解恨了,尤其是你爹钟升明…为什么,这家伙居然是善终的,而不是我亲手了结的呢?凭什么,我接连几次都是打不过他呢?”
“看来…你确实是昌喆了。”
钟弘平静的应道,“三十三年前,我爹的发妻便是你杀的。但同时,你也确实是赫连宗主,因为我想起来了,当年我听太子殿下说过,在伊宁他们去往流州的那段时日,你确实请假了一段时间,回剑林宗去了,导致不得不由他来…暂时接替你国师的职务。”
“想来,你当时应该便是养伤去了。”
“而被我斩首的、那个三皇子的管家,就是你的双胞胎兄长了,这样…才能解释为何,你们都武功高强,长得也一模一样。”
“如今…我只有一点想不通了。”
钟弘问道,“昌喆与赫连庄,究竟哪个是你的真名呢?你又是如何做到…脸孔的变换的呢?难不成,你还有一张‘赫连庄’的人皮面具吗?”
“呵,臭小子…”
‘庄昌喆’并未否认钟弘的说法,“既然…你都死到临头了,那我…不妨就让你看看,让你瞪着那张难以置信的脸…死去吧。”
说罢,便见他左手伸入衽内、掏出了几根金针来。
接着,抬手到自己的脖子后边、撩开一头雪白的长发,而后用手指在上边摸索着,找寻自己的穴位,只见在摸了有好一阵、似乎终于已确定了后,便按准穴位,而后将金针扎进了穴位中——
针尖深深地陷入他那老皱的肉里,那动作看起来似乎早已轻车熟路。
一根扎进去后,又接着换到另一边,扎进去第二根…
扎完第一个穴位,又找下一个穴位,再将第三、第四根也纷纷扎入了进去…
终于,就在这时:
在火光的映照下、钟弘的眼里,面前这个‘庄昌喆’的脸孔,居然在发出着轻微的喀喀声间,眉眼、额顶、鼻头、嘴角、两颊…脸上的每一个位置都在变动着,做出着绝非常人换表情可以做到的变化,整张脸都在诡异无比的变化着!
只消片刻,待他将所有银针都扎入后颈,并放下了手后,他脸孔发生的变化,也终于是缓缓的停了下来…
这时,发生在钟弘眼前的事,更令他震惊了:
现在站在他眼前的人,绝无认错,正是前两日在裁判席与台上才见到的前任国师——赫连庄!
“现在…看清楚了吧?”
赫连庄嗤笑道,“钟弘少爷,带着这个正确答案下去,代我问候你爹一声,顺带…把真相告诉他吧。”
“这样…他也可以瞑目了,呵呵…”
话音未落,便见他开始微微扭动手腕,将要斩下钟弘的头颅了。
然而,就在这时:
铛——
又是毫无任何察觉,另一柄长剑的剑尖、从两人的一旁伸来,打在赫连庄的剑上、并立即将之直接挑飞了开去!
“什么?!”
赫连庄惊愕着、正欲伸手去捡剑,却见自己的剑又被那剑在空中打了一下,这回,竟是铛的一声、直接抛飞到了数丈之外,掉落在遥远的平原地上…
而下一刻,这柄剑便横到了赫连庄的脖颈前,令他是动弹不得了。
钟弘见状、便立即退开了身来…
然而,令他惊愕的是,这个前来营救他们的人,却并非是太子殿下、伊宁、达哥、阿梅当中的任何一个!
来者是一个全身笼罩在带兜帽黑色长袍中,带着白陶青纹面具,几缕花白长发从帽间飘出的神秘人…
接着,顺着此人的手、钟弘看到了他的剑上,可见到他的剑后,不仅是他,就连躲在帐篷里偷看的韩梅、还有正被抵住脖子的赫连庄,所有人都只有感到了是万分的震惊!
这把剑,他们三人都曾见过、与之打过交道,各自都已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正是当年‘阴阳八龙杰’中阴四龙之一,吕千钧的佩剑——
青莲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