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究竟是…”
黑翳炎瞪着眼,欲要问询却是四肢僵硬、动弹不得。
哗的一声,金黄色封皮的文书在他面前展开,上边已以圣喻般的口吻、列好了王伊宁升任国师以来的一系列‘罪状’以及将其解雇的决定,笔迹也与他黑翳炎的是完全雷同,可说已是除了玺印与指纹印外,再找不出任何破绽的、一道无比标准的‘圣旨’了!
可是,这是什么意思呢?
小黄为何会有这封‘圣旨’,又为何要对自己点穴、做出这样的事呢?
唰——
下一刻,太监小黄将圣旨递放到黑翳炎腿上后,便走到他床头处,拔出了那柄压在枕下的、象征着至高权柄的玉剑,握在手中,上下打量、反复把玩着,同时走回黑翳炎面前、继续瞥向他,眼神极为得意。
“事已将成,我也不怕告诉你了,黑翳炎。”
嗓音变回了正常男子的小黄冷嗤道,“你知道…王伊宁为何穷天下之力,派出万千精兵侍卫,都找不到区区一个‘秦瑝’吗?”
黑翳炎听到这,惊恐之感瞬间再涌上心头…
“因为有一个…他最该仔细查的地方,他一直都没有查。”
“这个地方,就是这座黑翳皇城。”
“他虽猜到了…秦瑝在天下武林会后必不会立即离开京城,故而一直有所提防。却偏偏大意了,以为在杀了黑翳琅及劳达后,秦瑝就会逃离…殊不知,秦瑝偏偏反其道而行之,利用他这一心理、将了他这一军,继续留在了京城。”
“而且…就留在了他身边,留在了…这与他每日都最有可能擦肩而过的皇城里。”
“用着另一张…令他陌生的面孔,隐蔽着…那与他不相伯仲的内力与气息。”
“这…就叫做‘灯下黑’。”
说罢,便见小黄放下玉剑,左手抬到自己的脖子后边、撩开一头乌黑的长发,而后以拇指与中指同夹、竟从中拔出了一枚金制的长针来——
一根拔出来后,接着换过去到另一边,拔出来第二根…
拔完头两个穴位,又继续将第三、第四个穴位的金针也纷纷拔出…
只见这时,在灯光的映照下、黑翳炎的眼前,这个太监‘小黄’的脸孔,居然在发出着轻微的喀喀声间,眉眼、额顶、鼻头、嘴角、两颊…脸上的每一个位置,都在作出了诡异无比的变化!
只消片刻,待他将所有金针都拔出后颈、并放在了手中后,他脸上的变化,也终于是缓缓的停了下来…
只是此刻,黑翳炎眼中所见,是彻底令他震惊了:
现在站在他面前的,绝无认错,正是十个月前在天下武林会上被王伊宁打败、后又出现在了无数张最高通缉令上的头像,那个刺杀了自己父王与皇祖父之人——
隼阳门门主与秦氏族长,秦瑝!
“总之,一切呢…到此也该结束了。”
秦瑝嗤笑道,“我做到这,你也总该明白…我是何意思了吧,皇上?”
随即,便见他伸手到衽间、收起一把后金针,将已准备好的印泥掏了出来。
当着已被点穴的黑翳炎的面,秦瑝拉住他的手,在按过印泥后、在圣旨上对应的位置按下了指印,又拉他抓住玉剑,用剑柄的底部按过印泥,也在圣旨上盖下了玺印…
至此,一道‘如假包换’的圣旨…便盖章完成了!
“好了…多谢配合,皇上。”
秦瑝收起圣旨、继续露出了一副得意的笑,“接下来就辛苦您…先用这个姿势睡觉了,四个时辰之后,你的穴道自然会解开,到那时…‘小黄’会来接您前往大殿上朝,召会群臣的。”
“若是您敢有半点反抗或不从的话,那么皇子殿下的忌日…就得紧挨在其生日的第二天了。”
“而他的母亲,更是要因产后的‘大出血’而死,呵呵…”
最终,伸手到黑翳炎肩处,将之推倒在床上后,秦瑝随即转过身去、离开了这间皇帝寝殿。
留下黑翳炎一人,保持着‘坐直’的姿势,躺倒在了床上。
此时的他望着床顶,在过了许久才终于想明白一切后,不禁流下了充满悔恨、痛苦与绝望的泪水…
只是此刻,一切都已为时晚矣了。
……
与此同时,国师府中仍一片灯火通明。
最中央的正殿内,国师王伊宁正坐在高座上条案前的大椅上,手执毛笔,即便时至深夜,亦仍在事必躬亲的处理着近来愈发频繁的公文奏章。
殿门口处两名披黑甲、持长槊的侍卫,这时都已蹲坐在地、直接进入了酣睡。
然很快,王伊宁便察觉到了什么,遂置笔抬头:
“郭将军,左将军!”
一声叫喝,门前的两名侍卫便立即惊醒,迅速站起身来、转朝向了殿内,恭敬俯身、拱手作揖:
“王大人!”
“你们去休息吧。”
“是!”
王伊宁摆手示意,两人点头应过罢,起身便离开正殿门前、往他们在宫中的住所回了去,路上,还都各自抬手打了个哈欠…
神情凝重的看着二人远去后,王伊宁也抬手、将笔置放在了桌角的砚台上。
随后,便见他侧过头、往身旁左侧的高台下看了去。
此时,只见一道头戴兜帽、面戴白底青纹面具、全身笼罩在黑袍之中,鬓角有两缕白发留出、手持着青莲剑的身影,已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那处通向后殿的小门前。
正是十个月前…先太子的那张‘底牌’!
“唉…”
终于等到他现身,王伊宁不仅没有任何的震惊或半分的喜色,反而却是一看到他,便露出了满脸遗憾、不甘与愤懑的神情,连连摇起了头来叹道,“…十个月了,为何你才现身呢?”
“见我现身,你倒是挺冷静的。”
黑袍人应道,“我不露面,自然有我的事要做,受命托孤的可不止你一人…再说,我既然是‘底牌’,又岂有轻易动用之理?”
边说着,黑袍人边转过身、踏在台阶上,走上了台去。
王伊宁则同时站起了身来,神情疑惑不解。
“轻易?”
王伊宁质问道,“那晚,太子殿下都亡故了,你明明近在咫尺,却不回京援救!难道连主子都死了,都还不到出牌的时候吗?!”
“近在咫尺?”
黑袍人反问道,“王伊宁,你是不是以为所有像你一样的一流高手,都得会上一招缩地千里的传移之术?”
“你这话什么意思?”
王伊宁蹙眉道,“难道你不会吗?”
“对,我还真不会。”
黑袍人答罢,抬手指着王伊宁说道,“我不仅明确告诉你我不会,我还要严正提醒你,太子殿下的死,责任更多在于你!你明明打开了传移之阵,感知到了殿内的情况,却又立即关上,在原地徘徊!犹豫!正是你的这次优柔寡断,错过了最后的援救时机!”
“你!”
王伊宁抬手一指、还欲答话,却立时感到是无从辩驳了。
遂是,也只有瞥开眼去、看向别处。
然而,在心底他是无比的明白…自己那晚究竟错过了多少,过失有多大。也正因如此,他才在接过监国重任后,事无巨细皆必躬亲…
没能保护好生前的皇上与太子,决不能再失职第三次…将江山也断送了。
“罢了,王伊宁。”
黑袍人此时已走上台来到了王伊宁的身边,“事已过去,究责也再没什么意义,况且尚有更大的困难在眼前。再者,我今日之所以会现身,自然是有要事通知的。”
“何事?”
王伊宁顿时转望过去。
“这几个月来,想必你应该也见识到了。”
黑袍人道,“你虽深居京城、运筹帷幄之中,可却无法在千里之外破敌,招招皆输给了他。我如今正是要来告诉你,秦瑝…接下来便要有一个大动作,要下出一招‘将军’棋,彻底…将你扳倒了。”
“你这又什么意思?”
王伊宁此时的神情已是无比凝重,“你是如何知道的?”
“我…”
“你一直在监视秦瑝吗?你知道他的行踪?”
还未待对方回答,王伊宁便情绪激动的打断了他、连连追问了起来,“你既然知道,为何不早联系我们,或者暗地里先将他杀了?你到底是不是太子的人?你究竟是谁,那天又为何说,青莲剑是你的剑?!”
如此追问着,透过面具上的缝隙间,王伊宁看到了他眼神中的愠怒…
“你这是何意,王伊宁?”
黑袍人冷静的反问道,“你倒是敢追问起我来了,你是如何以为,自己能有资格向我发问的?你难道以为,这十个月是只有你们几个在做事吗?”
“怎么不是?”
王伊宁回驳得是理直气壮,“太子亡故当晚你不现身,此后,十个月杳无音信,也不与我们联系!这段时日以来,是我王伊宁在背负着天下人的流言蜚语,是我王伊宁在承担与处理着一切!你做了什么,你能回答得了我刚才那些问题吗?!”
“…好,可以。”
黑袍人点了点头、眼神凝重的应道,“既然正事已告知你了,那么其它你想知道的都告诉你…也未尝不可,省得你怀疑我。”
“那你说吧。”
王伊宁转身回到大椅边坐下,架起腿来。
“好。”
黑袍人站到高台上一处‘灯下黑’的阴影里,面朝着王伊宁、开始冷静的解释了起来,“首先,我与你一样,并不知道秦瑝的下落,而且始终在满天下的设法寻找着。但我之所以得知他将要有动作,答案很明显,是因为我已经发现,隼阳门在有所动作了。”
王伊宁听罢,神情凝重、眉头紧锁。
“近来一月,我在渚州亲眼见到了,隼阳门开始秘密的往海、渚二州的各个口岸不断派船,或接收着因朝廷镇压而逃难的百姓,或低价售出米、盐、油及其它货物以接济他们,亦或派出乔装打扮后的武者、带领他们建立据点并保护他们…”
“总之各种招数,应有尽有。无一不是在夺取着朝廷逐渐失去的威信,在百姓中…继续正面化他们隼阳门的形象。”
“秦瑝打出这一手,必然…是准备有更绝的招要出了。”
黑袍人叙述道,“于是我便赶来了京城,与你见面,向你告知了此事。同时,也顺带以一个长辈的身份告诫你…比武功,秦瑝或许再不是你对手了。可若比谋略,比阴狠,比手段,你…或许远不如他。”
“嘁。”
王伊宁听到,不禁冷嗤了声。
“不要笑。”
黑袍人继续道,“与你相比,秦瑝却是早已意识到这一点了,他自知在武功上不能敌你,便再也不纠结于如何正面打败你,而是将战场…转移到了地下。”
“他趁你受贬于白蟒山时,手段用尽,助自己登上门主与族长之位,再不断拉拢盟友、发展势力。时逢天下武林会,更是在进京前便做好了被你打败及刺杀先皇与太子的准备,从洛家买够了云白仙果以备用,一步一步,都是在为了彻底摧毁你,甚至你们整个王氏…而做着准备。”
“可你,却始终不曾察觉。”
“从头到尾你都以为,你与他时隔多年的擂台再战,只是对于国师之位的争夺,都只是在设法壮大或保卫各自的家族。实则不然,在任何一个你在‘勤奋练武’的时候,他秦瑝,都在铺设着自己的棋局。”
“而至今,你王伊宁,都仍在他的战场中与他缠斗,仍未知…越坚持下去,只能越走入他的‘死合围’之中。”
黑袍人严肃道,“难道你还未意识到,不该再继续了吗?”
“不该什么?”
王伊宁登时不解、站起了身来,“为保护当今皇上,我不能离开京城。若如此还要中止你所谓的‘与他缠斗’,那与坐以待毙又有何分别?”
“当然不是让你坐以待毙。”
“那是什么?”
“是一句话,弈棋之道,与其恋子以求生,不如弃子以取胜。”
黑袍人解释道,“转移你的阵地,去到属于你的战场,再与他斗。就如同你只有去抓了赫连庄、秦瑝才现身行刺一样,你始终待在京城,那他自然永远不会出现,自然越拖越麻烦。”
“你想抓到他,就要先设下圈套,露出破绽,诱他上钩,再趁机…擒杀之。”
“你…”
王伊宁听罢、没有回答,而是转移了话题,“…究竟是何人?”
见王伊宁再度问出,黑袍人终是有些不耐烦了。
随即,只见他冷漠无言的注视了王伊宁一阵后,便抬伸出手来,而后,摘下了戴在自己脸上的白陶青纹面具:
见到这副面孔,王伊宁登时是眉头紧锁、两眼瞪大,完全被震慑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