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亲对象依依来迟,刘景浩心不在焉。
中途刘景婷用肘子碰了男人好几下,都不见他对后桌人有半分收敛。
她这哥哥,做妹妹的最清楚不过。
打小上房揭瓦、爬树偷蛋,家里人越不让他干什么,他就越是要干点什么。
脾气比牛还倔。
现下看他双眼发痴,眼睛直溜溜盯着后桌,女孩心中分明。
他向来不知收敛,如果没有外人,只怕口水都要滴到了餐盘上。
王龙晃着杯说:“你那同事一直在看你。”
不想尧青看也没看一眼,横眉凛目道:“随他去。”
话音刚落,身前手机嗡嗡一震。男人目光微沉,面目勾起几丝欣悦。
是刘景浩,尧青给他的备注是“大刘”。
在经历半个多月的“冷战”之后,对方紧接着那句昨天那句晚安,甩来一个自制的狗头表情包。
尧青记得他说过,荆川的家里养了条狗,纯种阿拉斯加,名字也别致,叫“威士忌”。
看着屏幕上摇头吐舌的大狗狗,男人不受控制地扯了扯嘴角。
想来这就是威士忌吧,看来某人已束手无策到,需要拉着狗子出来求和的地步了。
尧青轻飘飘地发过一个“?”。
关上手机,朝那头看了一眼。
刘景浩已瞥了目光,跟同桌的女人聊着,目光平和,仪态还挺绅士。
他见男人似笑非笑地拿起手机看了眼,幽幽朝自己扫过来。
两人极短暂地对视了一下,男人放下手机,没有再回。
尧青陪王龙又多坐了十多分钟,见他似有些醉了,不大放心,提出要送他回酒店。
不想这回王龙来京参加培训,订的酒店就离自己那家十五分钟车程。
男孩也不见外,迷迷糊糊地挂在尧青身上,活像个巨型公仔。
尧青脖子上吊着两个包,手上还得拿伞,起身有些难。
他看了隔壁桌一眼,刘景浩打住谈话,娓娓道:“不好意思,我过去一下。”
男人箭步跟上,一把拉住他手臂,“吃完了?”
“嗯。”尧青努力托着王龙,一米八七的大高个儿,跟刘景浩不相上下,挂在身上怪沉的。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要我帮忙吗?”
男人甩起车钥匙,盯着王龙看了半天,这模样,应该不像是装的。
尧青忙摆手:“不用了,我叫出租就可以。”
刘景浩说:“我正好也想走。”
见男人没说话,他凑近一步,压声道:“我妈派我来相亲,我待在这儿瘆得慌。”
“好嘛。”
尧青璨而一笑,原来如此,心中某块石头落了地。
这下他可算彻底放心了。
男人回到桌前解释了几句,最后主动payfor了账单,临走前还半鞠了好几个躬。
好在相亲对象也是个好说话的,倒是刘景婷一脸不忿,他这厢走了,回头她怎么跟爸妈交代?
男人帮忙扶着王龙,领尧青回到了车上。结果临发车前想到,刚才饭桌上,他贪杯喝了不少酒,按理是开不了车了。
尧青坐在后面,看了男人一眼,大概明白了些什么,主动请缨道:“我来开吧。”
“你不也喝了吗?”男人嘴上是这么说,身体却已先行一步,拉开车门,主动让开了驾驶座。
尧青拐到前座车门前,悠悠解释:“喝的果酒,没什么度数。”
说完摸了摸鼻子,对男人说:“少喝点酒,一身的味道,熏死人了。”
“遵命。”
男人哈哈一笑,摸了摸后脑勺,跟条大狗似的爬进了后座。
时值周五晚高峰,一路上走走停停,原本半小时的车程,硬生生在某路口停了二十多分钟。
男人仰坐在靠背上,望着某人背影,默了半晌。
他像想起了什么,说:“不然……你把他放后座来吧?”
副驾驶上的王龙还昏睡着,斜瘫在窗后,鼻尖发出细微的鼾响。
“还打呼。”尧青摇头笑了笑,眼中满含宠溺,反光镜里某人的脸“唰”一下黑了。
“听我的,让他跟我坐一块儿。”
男人不由分说,起手拉开车门,走到副驾驶车门前,像抱威士忌那般把王龙拖到了后座。
尧青扭头表示不满:“干嘛一定要折腾人家?”
男人撇撇嘴,“哐”一声砸上车门,虎着脸道:“谁让他离你那么近?”
回到酒店,两人合力将人抬进了房间。
尧青放下人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洗手间洗热毛巾,刘景浩跟在身后看着他甚是爱怜地替王龙擦脸,心中五味杂陈。
男人忍不住调侃道:“要哪天我喝醉了,你也会这样照顾我吗?”
尧青擦完了脸,又连带着替男孩擦了擦脖子和手,做完这一通,方才想起还没回答某人的问题。他淡淡回:“你喝不醉的。”
“万一呢?”男人堵在床前,不让他去换洗毛巾,“万一哪天醉了,你负责吗?”
“你猜。”
男人没告诉他负责,也没告诉他不负责,照旧浑水摸鱼着。
刘景浩露出淡淡失望,拧开身子,为他辟出过道,“既然人送到了,也没我什么事,那我回去了。”
“你怎么回?”人走到门前,尧青从洗手间探出半个头,礼貌性关心,“你不是喝了酒吗?”
男人耸耸肩,“大不了叫代驾。”
边说边抬起眼,凝了他一眼,那样子像在说,“你也可以送送我”。
尧青缩回脑袋,关上水龙头,对着镜子深吸了一口气。
“我送你吧。”他看了眼床上鼾声如牛的王龙,一时半会他也醒不过来。
“嗯。”男人板着黑脸,双手背后,状似无惊无喜。
只是尧青留心,男人进电梯时,嘴上是哼着歌的。
“好了,你叫代驾吧。”
到了酒店大堂,尧青见男人毫无反应,主动开了口。
刘景浩登时懵住,“你不是说送我吗?”
“我是说送你到楼下,”他替人拉开旋转玻璃门,温润一笑:“到家了记得告诉我一声。”
“原来是这样……”男人愣了愣,脸上挂着凝固的笑,迟迟未化,“原来你是这个意思。”
说完眉头不可避免地垮了垮,原来又是自己想太多了……
人家根本就没打算送自己回去来着。
刘景浩苦笑两声,埋头出了酒店大门。
玻璃门后的某人,神色安然,挑不出错。
他一直都是这样,这样完美着,完美到让人挑不出错。
男人轻轻拍了拍脑袋,傻子,他在心里唾骂,刘景浩你就是个傻X。
晚高峰陆续褪去,路口车流渐少,晚风袭人。
“刘景浩——!”
走出十来米,男人听见呼唤,但这次却不想再回头了。
“为什么不多问一下?”
男人小跑到他身后,距离他只有两三米的位置,彼此影子重叠在一处,不仔细看,还以为是一个人。
男人盯着地面上来回摆动的黑影,语气消沉:“有什么好问的。”
他没敢说出那句,“我已经问过你很多遍了。”
“那你就不能再多问一下吗?”
尧青咳了两声,出来时匆忙,他忘了批件外套,北京的秋夜堪比南方的冬,站在通风口,像站在大雪地里。
“多问一下,多问一下我,是不是真的没想过送你回去。”
男人越说越苦,音色掺着冷风,断断续续如碎珠滚盘。
刘景浩转过身,露出一脸颓丧:“你对我没感觉我有什么办法?我烦死了。”
尧青不语。
“那你问问我啊。”
他快哭了。
问问我,问问那个叫尧青的是不是真的不喜欢你;
问问我,问问那个叫尧青的是不是真的对你没感觉;
问问那个叫尧青的是不是天生铁石心肠;
问问那个叫尧青的,是不是与生俱来就如此骄矜……
夜市阑珊初上,二环商圈灯火通明。
CBD巨屏滚动播放着高奢彩妆广告,在男人脸上打下十余种彩光。
刘景浩的半边脸没入斑斓里,半张脸在黑处,眸底光华渐起,使人看不清表情。
“那我问你,”男人脱下工装外套,走近两步,将衣服披在身前人身上,“我可以追你吗?”
尧青紧抓着来之不易的外套,微昂起头,正对上他的目光,将头点下,“我考虑下。”
“要考虑多久?”男人愈发凑近。
其实他不急,真的不急,十年的漫长蛰伏早已将他打磨得不骄不躁,仿佛一块通透的顽石。
十年都过来了,还急这十多秒?
尧青揉了揉发酸的眼眶,含着声说:“十分钟。”
“十分钟够吗?”男人看着他,将人揽入怀中。
尧青说:“那就五分钟。”
说罢偏了偏脑袋,忙改口道:“不,不考虑了,就现在。”
他横手将男人抱住,第一次与一个男人如此亲近,他心中满是稳扎稳打的踏实感。
刘景浩的胸膛硬如磐石,隔着衬衫,将脸贴在上面仍能听到咚咚咚的心跳。
尧青将头埋在衣间,眉眼沉醉,“快来追我吧,我真的快要死掉了。”
“所以……老黄说你以前常带一个男人去十碗面,他是谁?”
身下人微微一搐,如受惊的兔,楚楚可怜地看着刘景浩。
男人哑然失笑,“你不会就为了这事,才跟我闹了半个月的脾气吧?”
“我没有。”尧青将头低下,松开怀抱,没听到确切解释前,他的任何亲密都不能算作完全发自内心。
刘景浩一脸认真道:“他叫邹志辉,是我好哥们来着,我们从前常在一起厮混,他早结婚了。”
“真的?”
尧青一脸半信不信。
刘景浩当即拿出手机,信誓旦旦:“不信我现在就跟他打电话,你问他,实在不行……实在不行你问他老婆!”
“算了,我也不是很在意。”
尧青做回从前一脸高不可攀的表情,像只开了屏的孔雀,走向车库。
“去哪儿啊?”
男人在后头喊。
“蠢货,”尧青半回过头,微微一笑,扬了扬下巴,“送你回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