尧青醒来时很晚,十五六个未接来电挤在屏幕上,是高露洁。
男人极艰难地翻了个身,昨晚没注意睡姿,有点落肩。
他一边揉着酸痛的肩胛窝,一边发去一个“?”
高露洁没回,但男人瞳孔一聚,显而易见地将目光凝在了那句“晚安”上。
他干嘛要给自己发晚安?
是在低头吗?
昨天在接机口忙着跟新欢打闹,到了晚上就忙着跟自己说晚安?
是单独发的,还是群发?
或者只是发错人了呢?
毕竟,他们已经十多天没有互动过了。
尧青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拖着一身惺忪,蹬鞋下床。
他撑立在盥洗台前,对着镜子里略显憔悴的面庞,强勾起一丝微笑,道了句“早安。”
男人低头漱口,牙刷到一半,手机响了。
又是高露洁。
男人望着屏幕,似是失望般地撅了噘嘴,将手机放到了耳边。
“怎么了?”
男人专心刷牙,在想,为什么不是那谁,他明明也在北京来着。
电话那头的女孩满口兴奋,“师父,后天是中秋哎,你有没有吃月饼啊?”
男人猛地一惊,这才想起中秋的事。
往年中秋,他都是和母亲一起过的,今年却不能事遂人愿了。
高露洁喋喋不休道:“师父今年回不了家,不然就来我家过吧~我,你,徐竞泽,我们三个人过,怎么样?”
徐竞泽是高露洁的未婚夫,两人计划年底完婚。尧青见过一次,挑不出错的经济适用男。
“还是不了吧,你们小两口浓情蜜意,我夹在中间算什么?”
尧青连拒绝也那么柔情百啭,使人不忍苛责。
默了两三秒,他又略带不甘地说:“再说了,我有人陪。”
悻悻然挂了电话,尧青望了眼客房,继续刷牙。
有人陪......有什么人陪......
无非是自己买盒月饼待在房间里嚼罢了。
他这别扭性子打小如此,最讨厌别人施舍可怜,风大雨大,他也要孤傲绝尘。
下午初试过程无痛无痒,这对尧青这样的老空乘来说纯属走个过场。
拿完pass卡从面试间里出来时,正赶上一批新空乘在外候着。
其中有几个尧青认得,过去打了个招呼。
寒暄到一半,刚考核完的一批新空乘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后头有人在叫,“师哥?”
尧青一怔,向后看了眼,见一张略显婴儿肥的小胖脸拨开人堆,走到自己面前。
“是我啊,”男孩挤了挤自己圆润润的脸蛋儿,像只小柴犬似的将眼睛眯成月牙状,“王龙,你还记得吗?”
“龙龙?”
尧青霍尔一笑,想起来了,同航校的小师弟,比自己晚两届来着。
当初在荆航念书,尧青朋友并不多。
有回去图书馆自习,不小心占了别人的座。
待真主捧着教辅赶来,告知他坐了自己的位置后,尧青灰溜溜地抱着电脑尴尬地站着。
是王龙一把拉开椅子招呼他过去,后来尧青才知道,他竟和自己同一所高中,又同一所大学,还都喜欢画画,并且只比自己小两岁。
尧青把他当弟弟,所以称谓上,总“龙龙”“龙龙”地叫着。
王龙也当尧青是哥哥,又是同系同专业,因此就算毕了业,也还尊称他一声师哥。
经年不见,两人自是有说不完的话。
初试散了场,兄弟俩约了餐饭,就在北四环的聚贤庄。
分量十足的东北菜,倒合了王龙豪情义气的性子。他虽长得油头粉面,清秀书生状,骨子里却是个陕北糙老爷们。
尧青欣赏他的豪迈,陪他多喝了几杯。酒过三巡,彼此都有些热,桌上的话题兜转了几回,也终于来到了互诉衷肠的环节。
王龙提着杯说:“师哥,老大不小了,没找女朋友?”
“我不喜欢女人。”尧青懒得避讳,更何况,就算他不说,身边一定也有不少人怀疑。
对面人一脸“我早就知道了”的表情,坏笑道:“那有姐夫不?”
“什么姐夫?”尧青小脸一摊,给他续上酒,冷冷道:“喝酒。”
“读书那会班上就有好多人喜欢你来着。”王龙话里留着话,见对面人没反应,又说:“有男有女。”
“你不用捧我。”尧青抬杯遮住嘴,像在笑,又像没在笑。
王龙一本正经道:“真的,就你这样儿,我见到了我也爱啊。”
“少来。”尧青半气半笑地撇了他一眼,夹起颗花生米,放进嘴里,莫名其妙想到刘景浩那痞里痞气的样子。
“真的,”王龙抬起酒杯,与尧青碰了碰,眉飞色舞:“那会我记得有个跟你同级的,飞行班的男的,老是来跟我打听你的事。”
尧青腕间一沉,夹着拌黄瓜的手突然不动了。
“老问我,尧同学住几零几啊?哪里人啊?吃饭啥口味啊?平时喜欢做什么啊?”王龙含了块猪耳朵,嚼得满嘴是油,“你说搞不搞笑,他不会自己去问吗?就在隔壁,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不会姓刘吧?”男人哑然失笑,佯装随口一问的样子,眸色渐柔。
王龙大大咧咧道:“忘了,但是跟咱们后面那桌人很像。”
尧青转过头,徐徐望去。
上帝就是这么热衷于玩笑,打死他也不会想到,刘景浩今天也在聚贤庄。
刘景浩一早就发现了后桌的尧青。
准确来说,是刘景婷发现的。
小丫头片子眼睛亮,一进来就拉着他衣服喊,“哎那不是昨天在接机口的你同事吗?好巧啊。”
刘景浩一脸生无可恋状地把头埋进卫衣兜帽里。
是啊,好巧啊,越怕什么,就越遇到什么。
今天他受着母亲大人的令,约相亲对象吃饭。
刘景婷死活要跟着,说要帮他参谋参谋。
也得亏有她跟着,要不然,刘景浩还不得社死当场。
细说起来,他长这么大,从没单独约过女孩吃饭。
对方知书达理,入座前便在微信上告知,路上堵车,晚点才到。
刘景浩装模作样地点了几个菜,心思全在后桌人身上,哪怕这个角度,只能看到某人小半个背影。
但仅是背影,也足够化解自己这些日子的相思之苦了。
昨天晚上没忍住,给某人发了句晚安。
发完就后悔了,其实可以撤回的。
但男人想,撤回了,更显得自己此地无银三百两,倒不如大大方方发过去,以后就算问起来,也可以说是自己发错了。
鬼知道呢,那王八羔子竟一个字也没回。
白瞎了自己抱着手机守到凌晨两三点。
后来实在困得不行了,才迟迟睡去。
醒来也是一个字没有,气得男人今天午饭都没心思吃。
出门又在聚贤庄遇着,好嘛,这笔账,看样子是必须得讨回来了。
尧青顾盼生姿地横了眼出去,又横了眼回来,风过无痕道:“我同事。”
“什么?”王龙一头雾水。
尧青复又解释,“我说,”他看向刘景浩那桌,语气清淡,“那是我同事。”
“那要不要过去打个招呼?”王龙探身而起,冲那桌人抛去一个憨憨的笑,又问尧青,“他也是长阳的吗?”
“嗯,飞过几次。”
尧青颔首斟酒,酒满上杯面时,男人阔步前来。
“哎,好巧,你也在啊?”
刘景浩演技拙劣,问候略有些生硬,尧青只觉可笑。
他放下杯,觑过一眼,看着他说,“对啊,好巧。”
“这你......”男人勾起一丝僵笑,眼中略带敌意,“朋友?”
长得也不怎么样嘛,还以为品味能高到哪里去。
果然离开了自己,身边男人的质量掉了好几个档次。
尧青道:“朋友。”
他顿了下,头颅微昂,微笑满怀,“好朋友。”
“你好,我叫王龙。”男孩主动伸过手,刘景浩客气性地握了握,讪讪道,“刘景浩,他的.....”
“同事。”尧青替他接上话茬,目光一顺,转到王龙身上,“我跟他说过了。”
“我就是过来问候下,”刘景浩从旁拍了拍尧青的肩,默了几秒,将手垂下,“你们吃,我先回去了。”
“就这么急着陪女朋友?”
尧青握紧酒杯,仰面荡起一脸毫不出错的笑。
那样的柔枝低婉,不胜俊美,任谁见了也要痴酔一番。
男人盯着他那张又爱又恨的脸,恍惚明白了什么,笑了笑说:“怎么,看我有女朋友,你羡慕了?”
尧青面色一煞,低下头去。
......混蛋。
“哥.......”刘景婷姗姗前来,一把抓住他手腕,“她快来了。”
座上的尧青眼底一诧,哥......
他隐约有些坐不住了。
“快来了?那好啊。”男人摸了摸后脑勺,对桌上二人说,“我还有约,就不陪二位闲聊了。”
王龙点头哈腰,“好的好的,您慢走。”
尧青捏筷不语。
“喂,”
临走前,刘景浩还是没把持住,叫了声某人。
尧青还在生着莫须有的气,不是气刘景浩,是气自己。
“中秋快乐。”
男人扬起眉,挤出一脸诚恳的笑。
尧青音色清冷,“还没到中秋呢,急什么?”
“那我到了中秋,再找你说一次,好不好?”
男人像是不着急走了,杵在桌边,抚上他的肩,笑得像是过去十多天什么都没发生。
但的确什么也没发生。
尧青虚闭着眼,感受着肩处厚重的温热,昨夜落枕的痛一扫全无。
怪舒服的。
他半侧过脸,盈盈一笑,说:“看我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