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州常山国井陉县,五水亭乡里。
此时已经初冬十月时分,北方冬天来得早,严寒开始逼近,早间都有霜冻,晚上需得烤火取暖。
北雁早已经难归,树木落叶已尽,山色已不复苍翠。
北风起时,天地一片苍茫。路上行人,皆步履匆匆。
冬日到来,五水亭乡民百姓耕稼事务都已近完毕。此时若不外出,正好在家烤火取暖,饮酒品茶,享受一家难得的天伦之乐。
大汉承平已久,天下安定多时,四海之民,除开交付官府赋税之外,大多衣食尚能温饱。五水乡今年又丰收,官府徭役等也不多,所以五水亭乡民百姓,劳作一年之后,得以在农闲时刻稍稍消停安歇一番。
乡里按照往年惯例,将举办冬日社火。
所谓社火,就是冬闲时刻,十里八乡村民,聚集村中一处,仿照上古时候祭祀仪式,燃起一火堆,乡民载歌载舞,围绕火堆而庆贺,饮酒行乐。每次社火,皆持续数天才散,场面十分热闹。冬日举行两三次,多由乡里里正、或者亭长等主持操办。
每逢社火举办,便也允许乡里年轻女子等前往与会,不受礼教拘束。
所以这社火也是青年男女相见认识的一个时机,五水亭方圆数十里一半夫妻,都是在参与社火中相识而结为伉俪的。
所以每次举办社火,不仅是广大百姓乡民少有的群聚娱乐方式,也是少男少女们难得相会结识的良机。
尤其是五水亭乡里的未出阁的少女们,常年被束缚在香闺之中,心中压抑不住郁闷。早就盼望能够举办社火,热闹热闹,更重要的,是借此也可以识得如意郎君。
亭长甘成往年都负责举办五水乡社火,今年仍按照惯例,十月冬日到来之时,便举办头次社火。到冬至日前后,再举办一次,除夕小年之时,还有一次。一般每年举办三次。
五水乡亭长千金,少女甘兰也参加过很多次,以往年幼不知事,只图个热闹罢了。但自十五六岁之后,甘兰来参加社火,心中便萌生了与以往不一样的感觉和主意。
那就是,欲要在社火之会中寻得如意郎君。
五水乡也颇多少年儿郎,每次甘兰都能见到至少十几个年轻后生。
这些年轻后生,也并非都只是寻常百姓一般少年,其中也不乏有英俊不凡、人才一表者,也有颇知礼仪,熟读诗书,温文儒雅者。
然而两年以来,甘兰每逢社火都必参加,也见了五水乡十数位少年儿郎,却无一人能够让甘兰芳心萌动。至后来,社火中多是熟面孔了,甘兰不禁心中略有失望。
直到今年偶然机缘,遇到王腾,甘兰颇觉意外,竟然一见倾心,心中的少女之情被点燃了。
从此一发而不可收拾
,这把火,在心中熊熊燃烧,好像要把自己吞噬融化。
在香闺之中,甘兰托腮发怔。
那少年,威武雄壮,好似霸王转世,
那少年,英气逼人,犹如天神下凡,
那少年,又如此质朴憨厚,不解风情。
那少年,可遇而不求,才是奴家中意佳婿。
那少年,还乡偶经五水亭,相见纯属意外。
……
正所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甘兰已经心有所属,自与王腾在五水亭分别后,回到家中,每日都在思念郎君,心中虽然有相思之愁,然幸福愉悦却胜过相思愁绪。
今年社火,甘兰自然是无意再参加了。
社火已经开了两日,甘兰母亲见自己女儿不去参加,每日只在楼上闺房之中刺绣女红,于是便对甘兰说道:“往年你都盼着要去社火之会,今年怎么不去了?且去瞧瞧,图个热闹罢!你一人在家多冷清。”
甘兰一边手中忙活,一边含笑而对其母道:“孩儿已经心有所属,就不去了。孩儿虽然一人在家中,但心下却一点都不寂寞。”
言罢,又低头含笑绣起女工来。
其母见此,也便作罢,走近前来,瞧甘兰所绣女工,乃是一件锦袄罗襦,其母问道:“你这是给你如意郎君王腾绣的吧!”
甘兰不禁害羞,低头娇嗔道:“母亲又不是不知道,还故意这样问孩儿!”
其母不禁心中也微微妒忌,便走过来拧了甘兰耳朵一把,道:“还是我儿有这等福气,能遇到这等百里挑一的英武后生!你老母亲年轻之时,都不曾遇到,却遇到你父这个死鬼,半辈子还只是个亭长,为母真是跟错了你父。”
甘兰不禁噗嗤一笑道:“父亲待母亲不好吗?我看父亲待母亲就甚好,母亲却还不知足。”
其母便又有些得意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为母也认命了。不过嫁给你父,为母心中倒也是不曾后悔过。”
于是母女二人便打趣闲话。甘兰母亲又以亲身经历,教授甘兰如何来拴住丈夫、服伺夫君,才能让夫君死心塌地,一生都只对自己好。
甘兰听后不禁面红耳赤,娇嗔对其母道:“孩儿还未出嫁呢,母亲就说这些,真是害躁!”
其母见之不禁也呵呵而笑,道:“你是我孩儿,为母当然要为你,才对你说呢。”
……
社火举办,乡民百姓热闹三日之后,五水乡又回归往日平静。
只是今年五水乡的社火,少了一个十七岁的少女的身影。
乡民只图热闹,到没有在意,但是其中往年一些儿郎,不见了亭长千金到会,心中颇有几分怅惘。
甘兰不再参加社火聚会,便预示多半已经定下婚嫁之事了。
乡中数名
儿郎,都心慕亭长千金多时,此次社火都是为看甘兰而来,然而并未见到甘兰,心中彼此失落。便打听之,闻知甘兰半月前亲自为一幽州少年送行之事,心中便都知道甘兰已经心有所属了。
于是各自不平道:“五水乡女子,当嫁五水乡儿郎!怎生能便宜那幽州小子,日后遇到此人时,我等必当为难之!”
幽州渔阳丰乐县塞上村。
王腾归家已经二十余日,假期还剩下不到十天。
王腾便早早对父母道:“儿如今已经有军职,当以公事为先。归家已经住了大半月,见父母无恙,心中甚为安定。孩儿即便当准备返回上党,以免误了公事。”
其父母倒也是宽宏大量。王定便对王腾道:“我儿既然有如此出息,便可以前程为重。为父为母尚还能自己过活,无须你牵挂。今既然假期将到,你便可以准备起行。”
于是又请王六与村儒来,设酒相待。因王腾此番返回,还当到甘成家定亲。王定请村儒写下一封书信给甘成,又拿出多年积攒下家底,准备一份聘礼,交给王六,托付王六为媒人,与王腾一道前往井陉县五水乡见过甘成一家,约下媒妁之言,定下亲事。
吃酒之后,准备停当,便决定次日启程了。
又即将离开家乡,王腾心中久久不能平静。
此番阔别家乡四年,归来之时,昔日鄙陋少年已经长成。
情与景依旧,只是往昔与现在感触不同了。
村外数里有一山岗,昔时年幼之时,王腾常在此玩耍。
今已经十月下旬,假期将满,又要到离别之时。
家乡故土,一草一木,都令人魂牵梦绕。
无论飞得多高多远,那长长的线永远都在故乡的母亲手中。
此次归家,有时候闲暇,王腾便策马奔驰在村外大路之上,以抒发少年意气。
今日黄昏,王腾策马奔上村外山岗,临别前看一眼故乡大地。
只见残阳如血,天地绯红,汉家山河,一片莽莽。
面对此景此情,王腾不禁热血翻滚、心潮澎湃,心中升起万丈豪强,只欲喷涌飞至天际。
王腾驻足山岗之上,面对夕阳,幽州莽莽大地,引颈长啸。
果然是燕赵豪杰慷慨悲歌之士!
豪情抒发了一番,王腾脑海中不禁又浮现起甘兰那如花笑靥。
江山如画、美人如花。
怎能不使英雄折腰?豪杰倾心?
大丈夫当学卫青、霍去病,驰聘疆场,封侯拜将!
好男儿便不要辜负了这大好河山,这如花红妆……
次日,王腾又跪谢拜辞父母双亲,再次告别家乡,又前往上党去了。
父母于诸位乡亲送至村外数里,遥看王腾与王六二人远去,消失在大路尽头。
二人前
到达丰乐县驿站,王腾已经有了军职,便付给驿站资费,要了一匹驿马,给王六乘坐。
二人骑上驿马,赶路便快多了。一日之间便出了幽州地界,歇息一晚,次日早上,与众商旅结队通行中山国六十里山路。
山中虎豹见人马甚多,阵势颇大,皆隐匿不敢出。
此番经过中山国,倒也顺利,不曾遇见一虎一豹拦路。
当日傍晚时分,二人到达井陉县五水亭。
亭长甘成见王腾又来,大喜,王腾便见过甘成,叙说王六此番为自己媒人,替父母前来定亲之事。
甘成大喜,于是便处理了驿站事务,便请二人归家吃酒。
甘兰正在香闺之中,算计王腾该要返回了,今天傍晚时分,正在闺房发愣之际,忽然闻楼下马匹銮铃之声,甘兰急忙推窗望楼下时,见一行三人,前者为其父。中间马上一人,英武异常,甘兰一眼便认出这是王腾来了。
甘兰不禁心花怒放,欲要下楼迎接,然心中突突乱跳,少女娇羞之心,又促使自己不敢下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