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书生跑出客房拐角,已经能够听见中厅位置沸沸扬扬,叫好者,劝架者,此起彼伏,热闹非凡…
从阁阶下望,众人合围一处。中间空出两丈位置,见几人抱团群殴一人,可不正是夏天。
中厅各书生分布亦是有趣——似分两边,少者左侧呐喊助威,连喊“打得好”;倒是右侧学子较多,纷纷出言相劝,却不上前拉架…
掌柜倒是心惊,一边左右来回规劝,一边让店内小厮赶紧收拾贵重物器,省得打破店中之物,寻人不得。
几人相斗,倒也文明,未出太大动静,仅在二丈圈内翻滚——亦或夏天仅为挨揍一方,他人只需按伏在地,便无需挪地。
莫看文人皆墨客,亦有血气染青衿。
这些读书人看着手无缚鸡,可真动起手来,亦是有些狠辣之色——三人将夏天堵在当中,拳脚相加;夏天亦是聪明,始终护头,蜷在地上…
书生赶至,众人让出一道。他倒也不急着规劝,见三者文弱书生,表情乖戾,但手中无力,更有一者最甚,还翘着醒目兰花指——就这些家伙?能对夏天这“小妖怪”造成伤害?书生可是不信!
“吕公子,你家小娃被人欺负如此之惨,为何不上前救救?”
旁人不解其意,欲推书生上前。
“不急,不急…”
吕书生连摆双手,还饶有兴趣抱臂而观,时而站在“叫好”一侧,添柴鼓火…
“被打小娃不是与这厮同行?”
见吕书生不管,他们作为旁人,更是不管,自顾看着热闹。
夏天所遇,倒是与书生所料不差——虽看似狼狈被揍,实则全身并无大碍;这些文弱书生拳脚,只如弹棉续貂,手中无力,只要不是脑袋、下身这些关键部位,纵使让他们打上一天,他也无碍,只是…
三人成虎,夏天失去九转之力,抗揍倒是尚可,可要揍人,若是单对单,倒简单,可凡人一多,也就没那么容易。
戏看一阵,书生终是看腻,本想寻笔墨砚台绘出如此“美景”,但这一时半会,也难以成作,只得扫兴而上,借力分开众人。
“你是何人!?敢坏我等之事?”
书生几日,跟着夏天,亦有境遇,身上书生之气脱去几层,早没有过多酸儒之味,被这三者一喝,当即不快。
“这娃娃年仅十岁,尔等居然下手如此之狠?还有一点读书人的样子?”
“十岁!你且看看,这位仁兄被其揍得!”
聚首的左侧一众让开一道,抬位“仁兄”而出,便放在书生之前。
“额…”
若是猪头成精,也不过如此。
夏天小子下手的确狠辣,也不知这厮是如何得罪此小魔王,被其打得鼻青脸肿,即使唤其母来认,估计一时三刻也辨认不出。
“这你倒是说说,究竟是何道理?”
刚刚还在质问他人,现在反被他人而质,吕书生纵使口若悬河,也分辩不得。
“呵…呵…他总归是个孩子,里头绝有误会,还是先停手,坐下来好好说才是…”
有书生规劝,旁人助势,打人者终不再上前厮斗,红着脸站在对侧。
书生好意,将夏天从地上搀起,再看模样,倒跟无事人一般,无非全身沾泥,连一丝淤青都没。
“看把孩子打得…”
他一使劲,往夏天小屁股处使劲拧上一把,凑耳小声递言。
“小兄弟,赶紧哭几声,咱们好脱身!”
好好一位儒家书生,几日被夏天这厮熏陶,居也学得坑蒙拐骗之道。
夏天倒是极不配合,刚一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灰尘,喝道。
“谁是孩子,就他们这些酒囊饭袋,打我就跟姑娘给我挠痒一般。”
他边说,还边挑衅般瞅着这些家伙…
吕书生一惊,赶紧捂住夏天之嘴,连连向其道歉。
“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见这小子还是如此嚣张,被惹之人哪会轻易放过,操起板凳,便要再上。
“各位公子,且慢,且慢。”
掌柜趁停手之机上前,气喘吁吁,将将劝住。
“这小娃娃是城中郡守特意嘱咐照顾…”
他凑在打人一方,小声嘀咕。
本以为搬出郡守,好歹能引其忌惮,将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却不知其中门道——不提还好,一提倒像火上浇油,引为首者不屑。
为首者二十余年岁,肤白貌美,白面书生模样。本是秋凉,穿着一件八梭绫长袍,内衬镶金白衫,最是腰间那块薄玉,温润细腻,不带一丝杂色,一看便知非是人间易得之物。
“区区杭州郡守算得什么!我姑丈还是江南道观察使!”
此一话出,犹如在人群中炸雷一般,旁有艳羡者,更是紧紧凑上前去,就连右边一侧,亦有隐隐欲试者…
其在人中,犹如众心捧月,将其搞搞捧起,耀武扬威…
“只需我姑丈一纸调令,免去这杭州郡守一职,也非难事!”
见这位来头更大,掌柜亦是聪明,赶紧扭头往书生所在。
“两位公子,对面这位身后巨挚,可是观察使!秋闱在即,望二位息事宁人…大丈夫能屈能伸,不然跟那位公子赔个不是,就此揭过可好?”
此掌柜说话却是缜密,个中厉害一应俱说,可要和夏天讲理,那便是痴人说梦!何况理在己方,他更是底气十足!
踩凳而起,堪与书生并肩;威言一起,显其虽小声厚!
“哼!观察使如何,我可是洞霄宫之人,你们这些凡胎,见到仙人还不下跪!”
“什么?洞霄宫?是哪家书院名字?”
“听着倒像寺庙…”
“没准是道观而已…”
这些书生,长年熟读孔孟,很少知洞霄宫者…有些知道的,亦是本地之人,今日受书友相邀,共聚栖客居饮酒,以酒会友也…
这些本地书生,平日在家读书,非是挚朋邀其共饮,哪会轻易出门!就算中厅有几位本地之人,数量无非三两,也只稍能听过洞霄宫…
掌柜乃是店家,当然知道洞霄宫之名,可人微言轻,而且此等小娃,可不像宫中仙人,也只当此厮不知从哪听得“洞霄宫”一词,特学来卖弄,并不当回事。
夏天原觉,只要报出洞霄宫之名,定会让众人刮目,哪知在一群书生面前毫无作用,自己反倒闹得小丑模样。
“额,不应该是这效果才对啊…”
他一时愣在凳上,还是书生反应神速,趁着无人关注,一把扛起夏天便往客房楼阁处。
“等等…打了人就想走?”
“等等…挨打了哪能走?”
两人出言,异口同声。
书生本想不予理会,却还是被三两书生拦住去路。
动作一滞,夏天趁机跳将而出,以多对少,笑道。
“有种别走,再打过!”
“谁怕谁!”
两方还欲动手,书生中间周旋…
“小兄弟,何以置气,你可是仙家…”
“这位公子,他也只是十岁孩童,没必要跟一孩童较真不是…”
二者皆有火气,哪是吕书生三两言可灭?
眼看就要再次上演全武行,掌柜发话。
“冤家宜解不宜结,若是各位书生再在此处寻衅滋事,我可要报官了!”
报官?可笑!一方郡守为依靠;一方更是江南观察使这样的大吏!怕官?呵呵,倒还真怕…
两方皆来秋闱,白面书生有其姑丈,无非来走个过场,可要是真见了官,倒是不担心会有牢狱之灾,但若是那郡守有心为难,稍作手脚,阻其秋闱,错过时辰…就算其姑丈,也难以保送于他。
夏天倒是真不怕,谅那郡守也不敢为难,只是吕书生这厮秋闱在即,不得不奋力拦着其胡闹。
掌柜一言倒真让战局稍缓。
“二位公子,其中必有误会之处,解开不就完了?”
他趁热打铁,再出一言相劝。书生也是纳闷,夏天胡闹闯祸倒是经常,可也不会无的放矢,劝架这么久,也不知其中缘由。
在旁之人大多也是闻热闹而来,也不知大概…
“这位公子,不知道你与这位小娃娃有何过节,说开便是…”
掌柜问道,反之书生问起夏天——“小兄弟,你二人究竟为何?”
不问还好,一将问起,二者扯开嗓子,互道对方不是。
二人之声交织混合,根本听出因果缘由。
见此法不行,书生赶紧喝住二人,寻上一旁观望者,问其究竟。
“我倒是从头在此,倒能说个一二…”
“那就有劳兄台。”
一人自告而上,诉说其中隐情。
夏天与白面书生,互相瞪眼,耐着性子,听其把事情经过说完。
经其一说,众人了解大概,原来只是意气之争…
白日夏天无聊,闲逛于城,黄昏已近,这才回栖客居,也是正巧…
白面书生来自淮南,为保举省试,特来江南道参试,有其姑丈运作十拿九稳。本住在临街望月阁,今日闲情雅致,闻栖客居多有江南道才子,这才心血来潮,携一众淮南同乡,想于此处试试此地深浅…
其也非酒囊饭袋,算读万卷文章,肚中有墨,便想文斗,也不好挑起油头,毕竟大家都是读书之人,若是强行生事,恐落下丑名,便先决定于栖客居定上一桌,先行饮酒,寻机会找人文斗一番。
也是正巧,夏天哼着小曲,迈步而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