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卒,享年十岁。
咳咳!还未完,其倒真是离死仅差一口气。
坠月未出,棍棒加身,小小孩童,承受了他这个年纪不该有的苦难,多亏泥丸宫雏丹,捡回一条性命。
“青衣倒真是见死不救…”
夏天吐出一口淤痰,颇有微词,但也并未真怪罪,知道青衣正在闭关。
兜中六百两早已不翼而飞,连带着那张不值一钱的千两银票,亦是被收刮一空。
“锵…锵…”
金铁交戈,鸣金而来,此为宵禁提醒,再有半个时辰,街上甲兵巡逻,路上不见行人。
“犯夜者,笞二十。”
“宵禁”之令,唐初有之,时至今日,原本已经懈怠,但因郡守丢银一事,即日起,更加严厉。
怀中无银,身无分文,这可如何去赎那酸秀才?
宵禁伊始,又何处落脚?
无计可施,只得先回那楼外楼再做打算。
七巷八拐,九转运功,伤势好转大半,行至楼外,闻见楼内灯红霓彩,未有宵禁严苛闭门之像。
也就此地,官家占股,凡是夜间出行来往楼外楼者,皆可得出行文蝶,这才造就如此盛况。
他先是探脑,不敢深入。
天边不见日,仅有月留痕。
这个时辰,一层更是廖无人烟,除却三两侍从,再无宾客。
时机正好,没准可偷潜入内,将吕正学拐出,就算不行,偷得竹叶长剑亦可。
夏天猫身,门脚窜入,避开各路眼线,轻巧便是溜入大厅,可眼下哪有别人,均是空座。
“客官是要用餐?”
愣神功夫,终是被人察觉。其是侍女打扮,倒非白日所见,应是夜间当差者。
他虽衣衫脏乱,可胜在布料优良,搭配得体,侍女便将其当作客商子嗣,出门觅食。
“嗯…”
眼珠一转,便是信口开河。
“吃饭,我就是来吃饭的,家大人不在,让我来此解决温饱。”
“那客官可是来对地方。此杭州郡,除我家楼外楼对外营业,其余均是闭门不开,不过一层已经停歇,客官还是楼上请…”
其也神经大条——一回霸王餐是吃,二回就吃不得?况且白天所食,消化殆尽,正好肚里空落。
对比一层冷清,楼上却是热闹非常,静待半刻,这才有空位。
“客官,您先坐…伙计,来壶好茶!”
二层楼外楼,最得公子雅人所喜,价格相对一层虽说贵上一筹,却能透窗看那西湖之上,渔灯点点,扁舟摆渡,月影梳斜。
“客官吃些什么,喝些什么?”
有上一顿经验,夏天便将白日所吃菜色减半,点了他五大碗,至于酒水,那是万不可少。
雅座之上,檀木香萦绕,雕花窗桕,月光穿透,装潢倒是别致,更是在楼层深中设有一台,其上安排姑娘抚琴,长衣漫舞,以此助兴。
此刻其上,三位花枝美人,跳着?胡旋?,快速轻捷,变化多姿,引得边吃边看的夏天连连叫好。
一舞终罢,又是一人上台,身后琴师奏曲,音中风韵,甚是美妙,只是这台上之人忽而吟诗,声音悲怆,略坏雅兴。其所吟之便是青莲居士所著?宣州谢眺楼饯别校书叔云?。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长风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
蓬莱文章建安骨,中间小谢又清发。
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览明月。
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销愁愁更愁。
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
其音入诗三分,字字珠玑,关键几字,更是带着呜咽。吟诗者看来与这诗形成共鸣,处处带着真情,不过这声音…
手中酱肘一停,夏天抬头眺望——此厮不就是吕书生是也!?
“他为何在上吟诗作赋?”
夏天疑惑,抹干手嘴油污,行至客桌之间。
“客官去哪?是否菜不合口味?”
早有侍从留意,特上前询问。
“突感腹疾,茅房何在?”
“茅房设在拐角,偌,那个方位,要不小人领去?”
“不用不用,我自去就是,这桌美食待我回来再用。”
夏天连连摆手,大步流星,避楼中耳目,靠在木台边。
“啧…啧…”
吕书生吟诗正起劲,忽闻台下怪响,便是俯身而望,便见夏天贼眉鼠眼,东张西望。
“你!你可算回来了!”
他本就心浮气躁,见夏天心喜,大喊出声,引来店家注意。
“就是他!赶紧拦下!”
夏天跺脚,暗骂书生迂腐,却也不挪位置,静待店家来人合围。
“公子,不知银两凑齐没有?”
说话之人两道浓眉,一左一右,此时舒展,倒并无捉急之相,看其天庭饱满,有福之人。
“陆掌柜,此子刚刚又吃了一桌…”
此话这才让他轻变脸色。
“公子,想必银两凑齐了?”
“呵呵呵呵,要不再宽限几天?”
夏天话语一出,台上吕书生脸色瞬间塌下。掌柜倒是面如沉水,似早有预料。
“这位公子,本楼可无此规矩。不过本楼也算在杭州郡中有些名声,不打不逼,只需在此地作工,依工抵债即可,就像这位…”
“以工抵债?”
夏天回望书生,从其嘴里听到肯定答复。
“小兄弟,这回可是被你坑害惨了。我等白日一桌,二百三十两,你久去不回,我便只好在此抵债。我乃一介书生,圣人门下,沦落至此,可悲可泣啊!”
“得作工多久?”
他倒不急,若是时间尚短,倒也可在此地待些时日,反正花婆婆让其离开,便是想让他融入红尘,此地头可遮天,脚可踏地,也是不错。
“哦,公子倒是洒脱…我们楼外楼用工都是明码标价,实诚得很,擦桌扫地,每月十钱;洗碗配菜,每月十二钱;至于你这位书生朋友,手无缚鸡之力,倒可上台吟诗作对,可反响不好,每月仅有一钱…”
书生吟诗只一钱银两,真是如奎山所言——“百无一用是书生!”
“公子白日用度二百三十两,刚那一桌给你二位一个折扣,就算一百两,共计三百三十两,若按这位书生吟诗,需做一千余年…”
“掌柜倒是开玩笑,能活半百都算长寿,一千余年?那是王八!若是我不愿呢?”
“呵呵,公子说笑,小店也不强迫,大不了报官而已,不过凭本店与官府的关系,判二位斩立决应该不难…”
陆掌柜依旧面沉如水,不露丝毫颜色。
“你个掌柜倒是有趣。”
夏天也是不急,自寻一张长椅。
“我等就算是王八,作工千年才能抵债,你倒不温不火,看样子还非得留我等不可喽?”
掌柜笑而不语,指顾从容。
“若我要跑,你们不一定能留下我…”
其依旧泰然自若,一个眼神,便是十余大汉相围。
“咳…咳…”
竹叶不在手,夏天心中也是发虚。身后吕书生却是趁机捅他一捅,小声嘀咕。
“好汉不吃眼前亏…”
“哎,罢了,从你就是…”
夏天手一摊,向命运低了头——待取回竹叶,看谁能拦住!
“那么陆掌柜,我是洗衣拖地,还是擦桌洗碗?还有我那些行李包裹,是否可以还我?”
“呵呵呵呵,公子果然后生可畏,懂能屈能伸道理,本楼也是不让少年干这些杂活,倒有一些旁人干不来的留给公子,至于两位行李…衣裳篓筐皆能归还,黄犬需养在后院,不得惊恼客人,不过那把长剑,需由本楼暂时保管。”
竹叶剑不还?那还搞个蛋!
“长剑需还我…”
陆掌柜摇了摇头。
“其他我不要,就要那柄剑!”
依旧摇头不语。
“你个贼老帽,此剑乃我祖上所传,可值千两,你想吞没?”
“公子若是这样说,大可将剑抵于本店,待公子凑足银两,可来赎剑与这位书生…”
夏天猛吸一口气,差些气晕过去。冷静后便是打定主意——先在此地安顿,待偷回竹叶,定要狠打这位老杂毛屁股!
“公子可有决断?”
“让我做什么,吩咐就是…”
陆掌柜看似松了口气,也不忙安排夏天,倒是向围观客人一作揖。
“打扰大家雅兴,今天开销一概八折,还请各回各位…”
“至于你,公子,不知怎么称呼?在本店作工,老是称你为公子也不太好…”
说到名字,夏天弯腰作揖。
“小子名叫夏天,能在此地相遇,也是缘分…缘分个屁!”
“呵呵,来,阿牛,带夏天去换身行头,并带到后院去**该干的事情…”
唤名阿牛之人,五大三粗,方正脸,憨厚可掬,乃店内杂役。
“这位书生,你又叫什么?”
“在下吕正学,越州人士,前来参与秋闱…”
“原来身有功名,也罢,若是到秋闱时分,可准你几天假期。再则,你若金榜题名,所欠债务一笔勾销…”
“陆掌柜,此话当真?”
吕书生闻言大喜,满面春风,却被一声打断,其声曰。
“还愣着干嘛,赶紧吟诗。”
且看台下,嘘声成片。书生脖子一红,倒真卖力挽诗。
泥沼深陷不拔,楼上独留哀吊;
他日功成名就,幼年不再为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