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安排妥当,掌柜匆忙上楼,会客雅阁之内。
“公子,一切按您吩咐处理,未有一分差错。”
之前沉着掌柜,此时谄媚小人,弯腰半跪,端得没一丝掌柜模样,一番对比,宛若两人。
“嗯,很好,老嬷刚刚就在楼间,看得一清二楚。”
台前端坐者,风度翩翩,镶金白扇在手,腰别璧白玉坠,且看那双黑靴,便可换取百两纹银。再看此人样貌,正是摊前算卦之人!
“这件事,你做得很好,我很满意,嬷嬷,赏…”
千两银票,若茅厕草纸,直接丢于地。
“公子客气,公子客气…”
银票折叠成块,被其塞入怀。
“还望公子能在尚书令面前美言,代为转告本楼诚意…”
“哼!尚书令还想亲自见我家公子?”
老妪开言,无怒自威。
“不敢不敢…”
冷汗顺着后背,流入掌柜后尾。
“不知刚刚那两小子怎么开罪公子,要不我?”
“这倒不用,按我所说,严惩五日即可!对了,这小子姓甚名谁?是哪里人士?”
白衣摇扇,心中欢喜,下午轻薄之仇,已是得报!
“那孩童不知哪的生人,倒是那书生,应是越州人士…孩童姓夏名天,书生吕正学。”
“夏天!?该死!”
男子脸色一遍,潮红一片。
“五日严惩太轻,改十日!不,改半月!”
掌柜不知何故,连连称是,后退而去。
“公…小姐,何必跟娃娃置气,咱们还得赶往洞霄宫去,主上之事切不可耽搁啊。”
“嬷嬷,你是知我,我本就不想…不想到那洞霄宫,就让我再玩几日。”
“男子”摘下挽发绸带,一席青丝落肩,翩翩公子化作窈窕淑女,独站窗前。
窗外渔舟唱晚,声声吆喝。
“再撒一网,便可归家喽…”
淑女望月生叹。
“哎,渔人尚且可选归期,我却进退失据,真是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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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转一边,夏天随阿牛入得后院。
院中四落八开,后厨、马厩、柴房、库房、仆房等鳞次。阿牛所带,便是仆房一间。
“来,这是我之前穿剩的,你先凑合…”
阿牛人高马大,衣服就算再小,也非此时的夏天能穿,光是上衣,套在身上便已拖地。
“这…我能穿?”
“嗯…”
阿牛若有所思,拾起一根布带栓在其腰。
“这便行了,只是这袖子太长,我没得剪子,不过也有办法…”
“滋啦”一扯,便是将两袖各撕一节,一长一短,撕痕就跟狗啃一般。
“阿牛哥,我这一身怕是会污楼外楼盛名吧?”
就算如此不苟言笑,憨厚老实的阿牛,见夏天滑稽模样,也是捧腹大笑。
“哈哈哈,不怕,不怕,掌柜特意吩咐,你不用上台面,活都在这后院。”
片刻,夏天便知那老杂毛到底给自己安排的是什么差事!
“这些都是今晚要处理的?”
“这倒不是…”
夏天心底一松,稍缓一口——十桶泔水,一晚上处理?简直不让人活!
“这些应该只是一半,按我估计,一直到午夜闭门,还有八桶左右。”
眼前一黑,他差些晕死过去,生出逃跑念想,可顾及吕书生和自己竹叶长剑,还是捏着鼻子忍了下来。
“我先教你一遍,后面就得你自己干了,我这身杂役衣服,也见不得这些,若是污了,可又得跟你一样。”
阿牛呆憨,心中藏不住话。
这些泔水可不是用来倒的,若是处理得当,还可卖得银两。
阿牛拉过一车草料,抬出最外一桶。
“看仔细了,一桶放这么多草料即可…”
大手两把,正好将桶沿没住。
“你的手小,估计要四五把这样。”
车上放有一杆,月夜内都见发黄。
“用这杆将里头搅匀就行,不过也是有技巧,你站过来些,看得更仔细。”
夏天依言而行,小脑瓜就放在桶前。
“左搅三下,右搅三下,再画几个叉就行,弄完便可抬到东头码放整齐,明日就有人过来收走,拿去喂猪。”
此般时节,立秋刚过,夜间微凉,将泔水之上冻有一层,被阿牛这么一搅…
啧啧,这股味道,如老毒物长期便秘后的第一次开怀,若猪肉佬震天响屁,又似奎山长年不洗的臭脚,还有油、盐、酱、醋等味混杂,这就是老毒物用屁股掌勺,烩了奎山臭脚,加上猪肉佬一旁鼓风吹火!
“额,小兄弟,你怎么晕了?没事,没事,第一次是有些受不了,多做几桶就好了…”
被阿牛掐人中唤醒,夏天手持木棍,鼻子塞着的,是用刚刚扯下来的碎布,被其拧成布团,从鼻尖一直捅到鼻根,可还是能感觉到这股天籁味道从眼睛、耳朵或是嘴巴钻入。
别看阿古刚刚示范简单,可要忍着这股味道,将草料与泔水充分混合,也非易事。
刚拌两桶,夏天便已累得气喘,有心坐下休息,可身遭全是这些泔水桶,在此歇息,怕不是要活活熏死!于是便断了念想,赶紧做完这些就是。
楼外楼今夜生意尚可,直至午夜时分,其内依旧莺歌阵阵。
泔水桶来往不绝,如阿牛所料,多出八桶!夏天亦是手持“搅屎棍”,不得停歇,来来往往,也算弄了个七七八八。
苦差事下,他不禁想念谷中五妖,在其内哪需吃这么苦,若是碰上难事,花婆婆手一揪,便的奎山、猪肉佬干活。
“你这桶还未拌匀,这桶草料不够,尤其这一桶,草料放的太多!这些恐卖不上价!”
阿牛“监办”,来此验收。
“呵呵,阿牛哥,我也只是十岁孩童,手上没几分力气,有所纰漏,还往见谅。”
他也心善,并未让夏天重做,而是自拿长杆,将这些补全。
“今日第一天,倒是不急,一会随我上楼,还有别的差事…”
“嗯?不是不让我上台面吗?”
“这也不是上台面,客人走得差不多了,你得将各楼茅房清理,为明日开业准备。”
“额…好你个老杂毛!”
夏天仰天大骂,骂完半晌,还是灰溜溜跟在阿牛身后,左手持半桶清水,右手带着破烂抹布。
楼外楼共三层,层层架设茅房,故而夏天需清理三处!
别看那些文人墨客,各个温文尔雅,入得茅房,满腹经纶也成世间秽物,更有醉酒者,搞得满地狼藉。
夏天持着方寸抹布,看着一地可憎之物,心在滴血…
打扫至第三层处,一处雅阁内传琴音,悠扬悦耳,婉转如绵,如鸣佩环,比那魅姨所奏还要引人入胜。
他愣在三层楼前,倾听琴音不自觉,脚步也不再往前——此音似含神力,扰动泥丸宫内激荡。
“愣着干嘛,还不干活去!”
身后杂音,将夏天拉回。他回首一望,身后此人倒是穿着与那陆掌柜一个模样,其前额鼓处,下巴却是塌陷,脸颊深凹,不像个人模样,样貌实在丑陋至极。
“你是?”
“我是新到掌柜,今日接替其管理本楼,你个小厮好没规矩,赶紧滚回去打扫!”
夏天心中生疑,却未表半分,忙答称是,提桶跑路。
丑人见其溜入茅房,便是不再理会,整了整衣领,扯了扯身上不太适宜的长衫,托着自带的青瓷酒壶,迈步至雅阁门前,轻敲两声。
“公子,小店偶得一壶百年好酒,特献给公子品尝。”
“嗯,进来吧…”
门内传声,琴音戛然而止,开出一缝,让这丑人进入。
夏天并未真就老实,看似其进入茅房,实则藏于暗处,盯着这丑人掌柜一言一行。
“此人身份有疑!”
他心中明镜,断定此人所图非善,原因有三:
一是陆掌柜明显为此店店主,何故突然换人,还是这么深更半夜?
二是其所穿衣物,明显小上半分,就像自己这身乞儿装,绝非量身而制!
三便是那壶陈酿,其他人可能无法分辨,但他可深得老毒物真传,在自身熏臭下,仍然闻见其内有一味生附子,此有剧毒!
待这丑人进入雅阁,夏天摸至阁门处,借着门缝,凑眼望内,亦可隐约听到其内谈话。
“公子,此为百年陈酿,还请公子品尝鉴别一二。”
“那位陆掌柜呢?”
“陆掌柜家中有事,特意让我接替,临行前嘱咐,雅阁是有贵客,要好生招待。”
“嗯…那我便尝尝你口中的佳酿。”
门缝看不真切,却是能看到一只芊芊玉手,端起刚刚丑人斟满的酒杯,正欲一饮而尽。
“哈哈哈哈!”
夏天心中狂喜——此乃楼外楼三层,此地饮酒者非富即贵,若是自己将里头之人所救,给下百八十两不在话下,要是运气再好,直接将账结了,岂不更好?
心之所念,行之所向!其一个猛踹,直接将门板踹飞,再一蹬步,于半空来了个滑翔,手一仰,头一抬,便是保持一个极其优美的姿势落在雅阁之内。
猪肉佬曾说——动作要快,姿势要帅!
“这酒有毒!”
他扭头一喊,正与阁中之人来了个对望。
“是你!”
“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