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要走到大学附近,爱花突然叫住了走在前面的菅野,从精致的挎包里拿出手机。
“我说菅野君?”
“怎么?”
“不介意的话,让我加上你的手机号吧,这样以后也方便联系。”
菅野此时此刻脑海里想的都是和约会、吃饭全然无关的东西,竟然花了半分钟时间才反应过来,虽说是反应过来了,但是他实在想不通交换手机号的必要性。
风祭爱花,外表看上去是无可挑剔的,虽说相处时间过于短,但菅野觉得她的性格也同样无可挑剔。
再加上她的身份,菅野觉得自己和她的人生并不会存在太多交集,就好比两条刚刚相交的直线,一旦过了这个点,从此以后只能是渐行渐远,再也不会出现任何交点。
在自己的手机里存上她的手机号,到头来也不过是一场空虚罢了。
“菅野君,你在想什么呢?”
菅野回过神来,自知失礼,于是取出自己的手机,和对面的爱花互换了手机号,那个时候还没有LINE这种方便的聊天软件,大部分的人还是会用手机自带的电子邮件功能互相交流,听说有一些新潮的人会使用名叫“Skype”的即时通讯软件,但是菅野没有什么人需要频繁联系,所以也没有尝试使用过。
“菅野君的话,平时会去打工吗?”
这句话就是废话,不打工哪里来的钱啊,父亲在医院住院,妹妹还要上学,东京这么高的消费水平,担子都压在菅野一个人身上,他当然得打工,而且得拼命打工。
“打。”菅野的回答很简短。
“那,一般什么时候才有空闲时间?”
菅野偏起头来想了想,一时间竟然想不出什么“空闲时间”。
——上课、自习、打工、睡觉、赶路,菅野一天中大部分时间都花在这五个词汇上了,余下的零碎时间,很难称得上是空闲时间。
“这个得看情况,我也说不准。”
“一起吃个饭的时间也没有?”
“有是有的,不过说不准什么时候能抽出时间。”
“这样啊,那到时候再联系吧。”爱花也没有多说什么,她对着菅野笑了笑,“今天多谢你把我送到校门口,很有安全感呢,骑士先生。”
“骑士……先生?”菅野觉得莫名其妙。
爱花也没有多做解释,只是笑着拍了拍菅野的肩膀。
“那么,送到这里就可以了,如果送到门前,被认识的人看到,免不了还要解释一番。”
菅野会意,于是点了点头,停下了脚步。
爱花此举并没有错,毕竟他们两个是经朋友介绍才认识的,到目前来说也只是达到了“认识”这一层,往上是“熟识”,往下是“淡忘”,无论如何也要注意分寸才是。
风祭爱花所在的处境和自己不同,她也许有很多朋友,有很广的交际圈,一旦她被人发现大晚上和异性携手同归,免不了会惹出各种各样的麻烦。
为了她着想,送到这里就停下是最明智的选择。
临行前,爱花和他握了握手,道了一句“菅野君,你要振作一点”后转身离去。
菅野没有回话,一直注视着她的倩影消失在校门口,这才转身离开。
独自一人漫步在夜晚的东京街道上,总是会有一种奇妙的感觉,要么就是想要赶紧回家,要么就是想要继续在外面多逗留一段时间……
今天菅野的感觉是后者,无论如何也不想回到青梅庄,于是他一个人折返回银座,随便推开了一家小酒馆的大门,坐在吧台前,要了一瓶冰镇啤酒。
——菅野没有打算喝多,他单纯是怀揣着“事已至此不得不喝”的心情走进酒馆的。
心血来潮也好,借酒浇愁也罢,又或者是贪图那一点点凉爽顺着食管深入身体的滋味,总之就是点了一瓶啤酒。
喝上几口,菅野拿出手机,呆呆地看了一眼被自己录入短小而又可怜的通讯录名单里的风祭爱花,然后按着向上的按键,找到“安野木妙子”几个字,再按确定键进入邮件的界面,给她发了一则消息,问她有没有时间出来喝酒。
安野木在东京的公寓就在银座附近,如果她此时在家的话,走几步路就能赶到——当然,前提是她愿意来。
听说她最近正在为了考试发愁,也不知道她愿不愿意出来鬼混。
好在是安野木此时也正值“多事之秋”,早就想找人喝上一杯,于是立刻回信说“告诉我地址”。
二十分钟过后,穿戴整齐的她便出现在了酒馆门口,还是老样子,她就像担心别人记不住她似的穿着短款皮夹克和超短款牛仔裤,再搭配上带钉铆的皮带和黑色网袜,脸上还画着浓重的眼妆,嘴唇上涂着哑光裸色的口红……
如果不是知道她是东京大学的高材生,恐怕别人只会觉得她也是个受到The Clash、Balzac乐队影响的不学无术的叛逆分子,每天和同好聚集在原宿竹下通或者是下北泽观看地下朋克乐队的演出。
“你找我找的正是时候,”她在菅野身旁落座,“我正觉得自己要死了,一听你要找我喝酒,一下子又活了过来。”
“怎么不早说?”菅野吞下一口酒水,“早知道就不找你出来了。”
话音未落,安野木狠狠地往菅野的腰上来了一拳。
——她从来不知道手软。
于是菅野险些躺在地上被救护车拉走。
“——你要杀了我?”
“那感情好,你去墓地,我去监狱,我们都有美好的未来。”安野木丧气十足地说道。
“我都被装进盒子里了哪儿还有未来?”
安野木咧嘴一笑:“就当你能准时赶上转世投胎的下一班车吧。”
说完,她找酒保要来一瓶啤酒,和菅野碰了碰瓶口,然后痛饮一大口。
“哈——活过来了。”
感慨完,她又看向菅野:“还在为纪子那事儿失落?葬礼也都参加了,你也该走出来了。”
“话虽如此。”菅野再次拿出自己的翻盖手机,找到了某次青梅庄内部聚餐,星野纪子拉着他唱歌的视频。
视频里的女孩儿满面笑容,鲜活无比,拽着他的胳膊,一口一个“菅野哥”“菅野哥”,企图逼他上台“献艺”,旁边的前辈也跟着起哄,他不得已只好上台唱了一首粉雪,那半死不活的声音引得台下阵阵掌声。
“这小丫头可真是有活力。”安野木这个“大姐姐”毫无距离感地往菅野的肩头上一靠,一边看着手机里播放的视频一边感慨道,“不像我,现在光是从公寓走到这儿就没了半条命,人不能不服老啊。”
本来泪水正在菅野的眼眶里打转,被安野木的这番话给硬生生憋了回去。
“你是认真的?你大学都还没毕业呢。”
“你有没有听说过这样一句话——人的衰老正是从大学时期开始的。”安野木说道,“很有道理哦,你也要记在心上,尤其是像你这种一天到晚愁眉苦脸的人来说,大学一毕业,衰老就会加速。等你三十岁就要拄拐杖的时候可别怪我没提醒过你。”
菅野“啧”了一声,然后一言不发地喝起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