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鸮情绪不高，眼皮耷拉。
唐三张了张口。
“不用管我，”白鸮撂了筷子，趴在桌上笑道：“稍微有点难过。”
白鸮伸手扯扯脖颈上的布条，揉捏出几道细细的红痕，但他嘴角勾起的弧度中没有一丝真心。
“嗯。”唐三能够理解那种失落，没有点破。
“之前……我就是个普通人，生病死的。”白鸮顿了顿，说，“想来想去也没什么好听的故事讲给你听。”
唐三摇头。
他亦然。
偷学内门秘籍，跳崖明志，上辈子他做过最离经叛道的两件事，没必要在这种场合里说出来。
两人之间氛围瞬间沉寂。
小舞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陌生语言的交流持续了很久，她有些忐忑，拉唐三的衣角悄声道：“哥，你们在说什么呢，我都听不懂……”
“没事。”白鸮恢复成原来那般好相处的模样，“跟你哥叙旧呢。”
小舞不解，狐疑地盯着唐三：“叙什么旧啊，你俩今天才认识吧？”
唐三：“不太好解释……”
“其实我是你哥失散已久的兄弟，今天刚巧遇着了，命运让我感受到了亲情的召唤。”白鸮一本正经胡诌。
唐三张了张口，想说话。
“小三是独生子，你骗谁呢？！”小舞比他快一步，瞬间找到逻辑漏洞，瞪圆了眼看人的样子还挺凶。
白鸮没忍住，嗤得一下笑出来，“异父异母不行吗。”
小舞反应过来，一个字都不信，正想再回两句，唐三捏了捏她的手指就立刻息鼓偃旗，乖巧地像只兔子。
白鸮道：“那，重新认识下？”
前世已成过去，再纠缠也不会有结果，唐三乐意翻篇：“好。”
率先开口：“唐三，武魂蓝银草。”偏头看向不明就里，眼含懵懂的小舞，帮她介绍：“这是小舞，武魂柔骨兔。”
“白鸮，武魂黑兽。”
白鸮哦了一声，补充道：“别名芥川龙之介，我比较喜欢这个。”
芥川龙之介几个字听起来晦涩难懂，似乎是另一个世界的语言。
别说小舞，唐三也糊里糊涂，读懂他们的表情，白鸮扬眉主动解释：“我给武魂起的名字，还不错吧。”
言语间的骄傲扑面而来。
唐三：“……嗯，好听。”
捧场总不会错的。
“有眼光。”白鸮满意的笑，接着道：“对了，你们是本地人吗？”
小舞一下子警惕起来：“你问这个干什么？”
白鸮摊手，叹气说道：“我离家出走了啊，太孤单，想找个伴。”
“你那么有钱，怎么可能是离家出走的？”小舞不信。
白鸮瞟了她一眼，“不拿钱算什么离家出走啊，那叫嫌命长，拿根绳子在家上吊得了，省得多走两步路。”
……
这人嘴真毒。
小舞讨厌得牙痒痒。
唐三沉默，虽然白鸮与他相同的转生经历，但并不完全可信。
视线下移，白鸮的手边一片空荡，那个发色黑白的小孩消失了。
刚才，他是故意让自己看到的么。
唐三再次将目光放在手侧那人身上——指尖无茧，家境不俗；上品魂导器与紫金币，财力雄厚；还未召唤武魂即可发动的诡异攻击手段，天赋，还是资源所致？
手腕与脖颈上的绷带没有血腥味，也没有药味。
他在遮什么。
疤痕？
高等级的治愈系魂师能够消除一切疤痕。
除非……本人不愿。
一个钱权皆拥的人，离家出走的原因又是什么。
唐三回想起不久前看到白鸮从马车上下来时，惊鸿一瞥车内那片精致的天鹅暗纹。
天鹅是皇室的象征。
白鸮，是皇室的人？
他听大师提过几句，天斗帝国皇室姓氏为雪。
白，雪。
很难不产生联想。
天斗现任皇帝陛下名讳为雪夜，膝下只有四位皇子，近年来夭折两位，只剩下大皇子与四皇子，两者的年龄都对不上。
况且拥有皇室血统的皇子们头发都是类似白雪的颜色，白鸮也不符合。
但若假设是他的背景是皇室便说得通很多东西。
难道，私生子？
从白鸮展露出的蛛丝马迹来看，这是最不可能也是最合理的答案。
被放逐的私生子？
不对，白鸮很强，皇室就算为了掩盖丑闻也不会让血脉流落在外，除非白鸮并未暴露自己的能力……也可能有人在帮他。
唐三表情不变，似是平常问道：“白鸮，为什么要离家出走？”
“家里没有温暖呗。”
对方摆摆手：“有了后爹就有后娘，于是除了钱我一无所有。”
唐三：“……”
被他那轻佻的语气一说，怎么感觉不那么可怜了。
白鸮撑下巴，忧伤道：“家里没我的地方啊，每次看他们一家和乐融融的衬的我像个外人，多难堪呐。”
“时间久了就不想往上凑了，丢人又丢面。”
他说得诚挚，声情并茂。
小舞听得一愣愣的，不可置信的惊呼，“哪有这样当父母的！？”
白鸮附和：“是吧。”
“你看我离家出走不也挺好，有钱潇洒又不要看他们脸色，多爽啊。”
“就是就是。”小舞连连点头。
唐三看身边的小姑娘因为白鸮几句话而充满怜悯，又点头如捣蒜的模样，无奈叹气，人家要你可怜什么啊。
呆兔子。
白鸮身份不简单这点可以百分百确认，表现出来的友善坦陈不似作假。
无论是否为皇室血脉，对方点出小舞的身份这一行为就足够让他升起浓浓的忌惮，即便白鸮同样是转世重生的人。
唐三稍有犹豫。
白鸮知道了小舞的秘密，若是别有所图必然会有反常动作，放在身边留意起来更方便。
唐三问：“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没打算。”白鸮诚实地说自己没有计划，然后直截了当地向唐三和小舞提出共同上路的请求，理由是：“这里人生地不熟的，我就认识你俩。”
他说得可怜，配上那张脸，瞬间让小舞保护欲直升。
唐三赶在她之前开口：“我和小舞来索托城是去上学。”
“只是魂师学院名气不大，若你不嫌弃，也可与我们一起去报名。”
白鸮摇头，说了几声不嫌弃，开始询问魂师学院的名字。
“史莱克？”得到回答后他摸摸下巴，若有所思，“好像听到过。”
教皇给他关于唐三的资料只更新到一个月前，并不包含史莱克这个魂师学院，原一是真的觉得这个名字耳熟又陌生，疑惑也不是作假。
报名日在明天，三人聊了几句之后原一主动提出回酒店休息，让唐三两人养足精神面对明天的报名。
三人结伴而归。
“砰。”
大门关上，原一快速卸下脸上快要僵硬的笑，从魂导器里拿出一颗糖塞进嘴里。
甜腻的糖分在舌尖化开。
躁动的心安分不少。
原一揉了揉脸，跪坐在软床边，上半身半靠在床沿，垂下头，额前的黑发挡住眉眼，留下一片阴翳。
——你很失望？
熟悉的声音响起。
“没有。”
——失望那个人和你不是同个世界的人？还是失望依旧孤独的自己？
“闭嘴。”
——恼羞成怒吗？哈哈，难得看到你这幅表情。
原一眼皮跳动，沁着冷意的手指微微颤抖，哑声开口：“我想要安静。”
——你看起来竭力在冷静，但你的精神世界在晃动，诚实一点没什么不好。
太宰治的声音像一把尖刀，在他竖起的伪装上狠狠地戳上一个大洞。
他咬牙：“我说了，安静！”
尾音尖锐。
他豁然捂住双眼，漆黑的眼前什么都没有。
——你在渴望什么？
——渴望来自同个世界的朋友，渴望聆听者。
原一下颌紧绷，那道声音逼得他无处可躲。
——但你失望了，他并不是你要找的人，于是你觉得委屈？
“……”
——是吗？是的。
——在你心中，我，芥川，甚至是新来的小鬼，与你之间的距离还是很遥远，甚至称不上“熟稔”吧。
太宰治悠悠说道。
近六年的亲密接触，日夜不分彼此的距离。
是真的，也是假的呀。
当初那天日出的惊艳仿佛只是在夜空中一闪而过的流星。
无聊，无聊至极。
太宰治打算结束对话时，沉默的原一出声打断他。
“我知道。”
——嗯？
“我知道，芥川，你，梦野久作，”原一深吸气，“你们都来自同个世界，并且原本和唐三一样，和我处在不同的时空中。”
——唔，所以呢？
原一笑了笑。
“所以，我能做什么？”
他看向前方，缓慢眨眼，眼中倒映出夕阳与云朵的形状。
“我在犹豫，是否能参与你们的世界，是否能插入你们的羁绊，我是否可以……拥有这样的权利的同时做好一切。”
“我在害怕，怕深入之后的代价是我不能承受的。”
“失而复得，得而复失。”
原一闭了闭眼。
“……我不想再来一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