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凋
心湖似有涟漪一圈一圈地回荡, 宣玉尘抿住唇,紧紧地跟在戚舜华身后,手上力道正欲再加重, 身后的人潮中, 却突然传来声调童稚的青年女声。
“兄长!”
糟乱的思绪一瞬间变得空白,宣玉尘茫然回望, 远处,宣玉琼正被人潮冲得左摇右晃,几欲站不住。他心口一窒, 想也没想便甩开了戚舜华的手,逆着人群孤勇地向宣玉琼而去。
而这时, 戚舜华将将走到了阿若的身边,发觉他松开了她的手,只往前一步抓住阿若的功夫, 再回头,便看不到宣玉尘的身影了。
她转头看向瑟瑟发抖的阿若,叹了口气,一边顺着人潮而行, 一边四下寻找可以容人的巷口, 心想宣玉尘即便与她冲散,应当也差不了多远,先找个地方安置阿若,再把他给找回来。
再等等, 他应当等得住。
与惊慌的百姓一同走至街口散开, 惊魂未定的阿若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问道:“将军,好端端的, 怎就闹成这样一团?”
左顾右看寻找宣玉尘的戚舜华心不在焉地回答道:“有个茶楼走了水,一连祸及临近的店铺,火势蔓延,街上百姓惊慌逃离而已。莫要害怕,不是什么大事。”
“主君呢……方才还看见主君的。”阿若也跟着左右转转,泫然欲泣道。
“他应该不会有事。”戚舜华说罢,便看到那熟悉的衣影,急促迎了上去。
今日宣玉尘穿了一身藕白长袍,没什么花纹,比阿若还要素净,方才推搡拥挤,不小心蹭了许多灰尘,连额发也有些散开。他顾不得整理,一直拍着宣玉琼的后背问她如何。
“你还是先管管你自己吧!”戚舜华不由分说地拉过他,问道,“你这额头怎么回事?”
宣玉尘下意识摸了摸撞肿的额角,垂睫道:“方才不小心撞到了路边的灯架,无事的,将军……玉琼你怎么样?”
宣玉琼扯着宣玉尘的衣角,嘴里含糊道:“兄丶兄长,一转头,他们都不见了。”
“慢慢说,”宣玉尘抚了抚她的头,问道,“是谁带你出来的?”
“是丶是家里的姨姨伯伯……他们怕我孤单。可丶可刚才,玉琼被人挤走,只听见他们在喊玉琼。”
宣玉尘听罢长舒一口气,而后起身对戚舜华行了一礼,说道:“将军先行带阿若回府罢,侍身同妹妹在这里等宣家人过来。”
戚舜华目光沉沉地看了一眼宣玉尘,感知阿若搁在她掌心的手不断轻颤,无奈道:“好,等到了他们,莫要自己一个人回来,记得找个宣氏女丁护着。”
“是,多谢将军挂心。”
……
外头喧闹声不算小,聂甘棠给江月樵安排的院子恰好与外面院墙相连,听着闹声,心中惶惑,又走去了清荷院找洛折鹤。
师容卿恰好也在清荷院同洛折鹤说些京中小事,洛折鹤一听门动,眼疾手快将帷帽扣在了头上,起身打开了院门。
江月樵一见洛折鹤这里有客在,便想找个借口离开,可转念一想,不打招呼好像不太妥,遂硬着头皮进了院中。
他向来不爱和陌生人有太多交流,来聂府后,更是缩在小院子里有意躲人,只抓着洛折鹤一个人可劲儿聊。现今看到洛折鹤院子里的人,两眼全是陌生。
洛折鹤缓缓开口道:“月樵,这位是带你我回来的那位将军的夫郎,聂府的少主君。将军夫郎,这位是将军的客人,名为江月樵。”
“江郎君安好。”师容卿端庄见礼。
“少主君安好。”江月樵急促回礼,目光忍不住在洛折鹤与师容卿两人之间逡巡。
原来正室和“外室”也能这般和谐相处吗?记小本本,下回写话本子里。
“月樵,你来这里,也是给我带小点心的吗?”洛折鹤偏头问道。
江月樵摇摇头,迟疑地看了一眼师容卿,欲言又止。
“少主君不是外人,你只管说便是。”洛折鹤淡声道。
“阿鹤,你可听见外面的喧闹声了?我听人说什么茶社,什么走水……”江月樵紧张道。
“此事我来时听人说过,”师容卿听罢,待江月樵说完后,接着道,“城南的清泉茶社走了水,火势不小,不过离聂府甚远,两位郎君不必担忧。”
他说完,江月樵和洛折鹤不动声色地对视了一眼。洛折鹤伸手拍了拍江月樵手背以作安抚,这才让愈发紧张的江月樵情绪稳定下来。
“好端端的茶社,怎就走了水?”
洛折鹤漫不经心地提起茶壶为两人斟了茶,皓腕在月光辉映下洁亮如雪,师容卿盯着那纤细手腕上的骨节走了神,静默许久才回神,摇了摇头,说道:“详情不太清楚,大抵是今夜街市热闹,生意便好,夥计忙中出错,弄翻了茶炉罢。”
“但愿如此。”江月樵语焉不详地来了这么一句。
师容卿虽然觉得奇怪,但还是将注意力全然放在了洛折鹤身上。
他叫阿鹤?其人如仙山游鹤,果真不负其名。
师容卿敛睫,方想起身告辞,心神不宁的江月樵就先有了离意,恍恍惚惚与两人作别。
洛折鹤盯着他的身影在院门口消失,淡然地偏头问师容卿:“将军夫郎,府中可有府兵?”
师容卿听得奇怪,心里直嘀咕这阿鹤郎君究竟是哪方异地人士。东乾人哪有敢养府兵的,是巴不得谋逆罪名扣上身吗?就连以聂家为名的聂家军,都是圣上赏了个挂名,从不归聂府所有。
不过,他既这么问了,那定然有他的道理。
师容卿摇头,坦诚道:“东乾不可私养府兵。”
“啊,是我表达有误。”洛折鹤歪歪头,冥思苦想,努力组织语言道,“就是维护府上安宁的丶会点功夫的那类人。”
“郎君说的是府中护卫?”
“大概是,”洛折鹤点头,“烦请将军夫郎派些护卫盯着方才那位郎君的院子,莫要让他离府。”
“那位郎君……怎么了吗?”师容卿迟疑问道。
洛折鹤湛蓝眼瞳无辜,摇摇头,说道:“将军走时,曾跟我说那郎君重要,我瞧他有些心绪不宁,虽不知他会干出什么,但早防着总也没错。”
师容卿一听聂甘棠看重那人,加之洛折鹤曾出言点醒他,听罢这些,不疑有他,起身道:“我这便去着人看着那位郎君。”
“莫要被他发现了,恐惊着他。”洛折鹤嘱咐道。
师容卿点头,应了声好,刚想走,便听洛折鹤又问道:“如果可以的话,将军夫郎可以去派人打听打听清泉茶社走水一事吗?我觉得将军会想知道。”
师容卿一并应下,这次走到院门口,洛折鹤没有新的要求,反倒是他停了下来,问道:“阿鹤郎君,将军有说……最迟,她会何时归来吗?”
“我一个男子怎会知道将军细处的谋划呢?”洛折鹤双手揣在袖子中,笑得一贯风清月明。
“是吗?”师容卿牵唇轻笑,“郎君许是自己没察觉,将军告诉了你许多独你一人知道的事情。”
洛折鹤不置可否,心中只想着若是这位正夫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就不会吃这点醋了,毕竟有些事告诉他们这些政斗之外的人并不合适,只能告诉他这一个有共同利益的似敌似友方。
不过,有一点他倒是真想辩驳。聂甘棠同他说的真不多,明明多数都是聪明的他自己猜出来的。
思虑间,师容卿已经扣上了院门。即便洛折鹤想说,也说不得了。
洛折鹤揣着袖子,侧目去看隔壁庭院探过来的棠花树,上面笼了一层淡纱似的月光。
他盯着疏疏落落凋零的花,喃喃道:“什么时候回来……花落尽之前,应该可以吧?”
……
师容卿合上清荷院的院门,依言去吩咐护卫多家看管那位江郎君,又去了主院看望了一下孟念妹。一番忙碌过后,本打算回院,却正好看见回府的聂月临。
两人端方互相见礼,师容卿本欲开口问聂雁与聂甘棠一事查到了哪步,可瞧着聂月临脸上的疲态,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因着聂家近几日的风波,原定的婚期延后,大抵是母亲与姐姐的事缭绕心头,聂月临对延迟成婚一事不甚在意,师容卿也就没放在心上。
如今看着她为母姐二人奔劳,师容卿有些犹豫要不要告诉聂月临此事真相。可再又一想先前那郎君叮嘱他此事莫要让旁人知晓,以免令幕后之人窥见帝王暗中的筹谋,几相纠结,还是没对聂月临如实相告。
他看着眼下乌黑的聂月临,叹息道:“月临,几夜没合眼了?”
“很明显吗?”聂月临错愕地抚了抚眼周,问道。
师容卿点头:“好生照料自己,别是岳娘妻主安然无虞,你反而熬坏了身子……她们回来,见你这样,会忧心的。”
聂月临抿唇,放下手,问道:“父亲这几日怎么样了?”
“好多了,”师容卿随意抚了抚衣上褶皱,轻声道,“所以你也得好好的,咱们一家人一起度过这场难关。待风波平定,府上再添你与容安的喜事,去去府中浊气,一切便都过去了。”
聂月临生涩地扯唇,喃喃道:“喜事。”
“师家也盼着有这么一场喜事呢。先前归家时,我见容安绣嫁衣时笑意盈盈,整个人像是在蜜罐子里泡了一圈似的,料想对你很是喜欢。”师容卿补充道,“我也乐见婚事不由儿郎做主的师家,再多一个像我一般嫁给自己钟意之人的儿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