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认

错认

也不知是第几次算账算出了错, 阿若鼓着腮推开算盘,一把抱住路过他脚边的小猫,说什么也不学算账了。

“这才学了多久, 就厌烦了?”宣玉尘失笑道。

阿若摸着小狸奴肚皮, 委委屈屈道:“一开始不是只说学些能读话本子的字便行了吗,算账好难, 主君,阿若不想学。”

“不会算账那怎能行?”宣玉尘淡声道,“你去买你喜欢的话本子, 不会算账,被卖话本子的坑骗了怎么办?”

“对哦, 不能浪费府上的钱……”阿若恋恋不舍放下小猫,又将算盘拖到眼前,蔫蔫道, “我太笨了,也不知道要错到什么时候。”

“这种事急不得,我初学时,还不如你。什么‘一下五去四’‘二下五去三’, 什么‘一去九进一’‘二去八进一’……这些口诀我废了好几日才记得差不多。你瞧你, 才学了几天,拨算盘的手法就麻利起来了。”

阿若讶异道:“主君怎会学那么慢呢?主君明明很厉害。”

宣玉尘忍俊不禁:“我可笨了,脑子很钝,记人名记事物万分吃力。我那些个姐姐们都愁我这样呆傻的人, 怎么去做大户人家的主君, 怎么去掌持他府中馈。那时候, 举家最机灵的小妹妹还跳出来,说日后要做天女脚下最大的官儿, 即便兄长什么都不会,她倒要看看谁敢嫌弃。”

“真好啊……”阿若目露羡慕,说道,“我原以为家中有姐姐妹妹的男孩子,日子会过得好苦。”

宣玉尘看向眼中隐有泪意的他,像兄长一般揉了揉他的额发,说道:“现在不会有人拘着你,不让你读书丶不让你吃饭丶随意糟践你了。”

阿若揉了揉眼睛,郑重点头,说道:“我丶我一定好好学,把前几年没学到的东西都补回来。”

可他前嘴刚立下誓,转而盯着账本脸又发苦起来,宣玉尘不由得安慰道:“好啦,核对完这三页,带你出去逛集市好不好?今日京中来了杂耍班子,在青雀街表演,不知道要留几日,越早去越好。”

“好呀!正巧将军这几日都不知道在忙什么,许久不来寻我了,咱们有许多时间逛呢!”阿若欣喜地说着,又想到,“先前和将军一起逛街买了两副面具,今日正好和主君一人一个!”

说到这里,阿若欢欣的心压不住,走到门前唤人去取那两个面具,而后坐回书案前,小手拨算盘拨得飞快,恨不得在奴仆拿回面具前便将这三页算完。

面具到时,他算完一页,先将手里的账本放到一边,而后将两个面具中的兔儿面具递给了宣玉尘,说道:“主君用这个好不好?”

“你喜欢兔儿吗?”宣玉尘接过,目光极淡地打量着手上的面具。

“不是我喜欢,这是将军买给我的,这个小狸奴面具才是我自己买的。”说着,阿若将手上的面具往脸上比了比,说道,“我喜欢这个。”

宣玉尘敛睫,将手上的面具轻轻放在桌上,轻声道:“好啊,我用这个,你快算,算完咱们一块儿出去逛。”

……

以出去玩为诱饵,阿若果然有了动力,不消片刻便核算完了。撂下算盘那一刻,整个人便像只小狗,围着宣玉尘左右转。

直到宣玉尘如约将他领出了府,他还蹦蹦跳跳跟个未出阁的小郎君一般。

不过,料想若是他还在他从前的那个家,应当是没有现在这般活泼的。

今日街上人流拥挤,大抵是大家与宣玉尘的想办法一样,要看杂耍便看个早的,宣玉尘和阿若顺着人流艰难行进。

虽是走两步停一下,但也能顺便看看沿街的摊子,所以阿若没觉得有多无聊,依旧兴味盎然的样子,一会儿买个小荷包丶一会儿买个小草编,连宣玉尘都忍不住买了个小兔布偶,拿在手上,准备下次回宣府的时候带给宣玉琼。

两人正慢慢悠悠地走着,有一搭没一搭地猜着杂耍会演些什么内容,阿若突然盯着宣玉尘,而后笑道:“主君戴上这个兔儿面具,同从前的感觉一点也不一样。”

宣玉尘闻言,下意识摸了摸脸上的面具,问道:“不一样?”

“嗯嗯!”阿若点头,说道,“主君平时像能干稳重的兄长,戴上这个兔儿面具……阿若说不上来那种感觉,像是未出阁的小公子。”

宣玉尘了然道:“这兔儿面具戴上去,老叟都能年轻二十岁。”

“是主君气质脱俗!”阿若甜甜道,“主君声音也很好听!主君听过莺鹂的声音吗?我从前去林子里捡柴的时候,最喜欢听这些鸟儿的声音了,又脆又亮。主君亦是如此,戴上面具,配得这声音,便更显年轻了!”

这话虽是夸奖,但怪得罪人的,若是遇到一个较真儿的人,估计阿若便要倒霉了。

宣玉尘笑了笑,没计较,反而问道:“你同别人也这般嘴甜?”

“只有主君和将军待我这般好,要说也只跟主君和将军说。”

宣玉尘听罢,刚想回他,不远处便传来“走水了”的惊呼声。一时间街上人群躁动纷乱,人人拥挤着向反方向逃去,宣玉尘还没来得及抓住阿若,就已经被人群给冲开了。

他身子孱弱,走不快,想挣扎着寻觅阿若的身影,又被后面的人推搡,眼看着就要站不住摔倒,突然被人搂紧了腰身,随后被卷入一个坚实的怀抱中。

那人等他站稳后,抓住了他的手,拉着他在人群中穿行,一边走一边道:“回府才知道你出来了,人这么多,又不带随侍护着,若不是我追过来,你这会儿已经被人踩成肉泥了。”

宣玉尘愣愣地感知抓住他的那双手上厚茧的硬度,擡睫看向那人的脸,似在眼前,更如梦中相见。

虚虚实实,他分不清。只记得记忆里也有个女孩,嘴上嫌弃他不好好在府中待着非要跑出来玩,却一路小心护着他,见他被人撞了都要急眼。

“小容君。”他讷讷开口轻唤。

前面带路的戚舜华手一僵,原想回头看他,却碍于不断向前的人流而停不下步伐,只闷头带着他走。

宣玉尘当然没有忽略她这异样的反应,他后知后觉抚上脸上的面具,恍然想起这是她买给阿若的。

她认错人了。

是他方才不合时宜丶不合身份的称呼,让她意识到了这个事实。

宣玉尘低声道:“将军,现在去找阿若也来得及的。”

“先把你带出去再说。”戚舜华声音无起伏道。

“可是找阿若晚了,他出事怎么办?”宣玉尘促声道。

戚舜华可能是觉得他吵,用力捏了捏他的手,说道:“带着你一起找不方便,把你撂下来回头还得寻你。”

也对。

宣玉尘默不作声疾行两步跟上,紧紧地贴在她的身后,生怕给她添麻烦。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竟然感觉她步子慢了一些,让他时不时撞上她的后背。

在第三次撞上她时,宣玉尘闷闷道:“可以快一些的将军,耽搁久了,阿若怕是不安全。”

戚舜华虽然依言走快了些许,却突然道:“阿若阿若阿若,我纳侍是给你纳了个侍吗?”

宣玉尘听得一脸莫名,不知道自己怎么得罪她了。可是她平常又好像一直是这副生气的模样,应当也不是针对他。

算了,不说话,不说话总没错。

宣玉尘抓紧了手上的小兔布偶,决意不再跟她交流一句。

两人就这么别别扭扭地在人潮中穿行,突然听得阿若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将军!主君!”

宣玉尘回握住戚舜华的手下意识卸了力,等待戚舜华松开他去寻阿若。

可是,她没有松手。

上一章目录+书架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