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令

符令

第二日, 聂月临竟然下午便归了家,一脸喜色。

师容卿瞧见,迎上前问道:“可是案情有了什么新进展?”

聂月临颔首道:“前些时日一口咬定是母亲指使他们掳走农男的兵士有一人在今日的审问中坦白, 有了这个豁口, 馀下之人皆已坦白。”

“坦白?”师容卿重复道。

“是,她们说有人胁迫了她们的家眷, 逼她们陷母亲于不义。”

师容卿目光微动,啓唇道:“那妻主……”

“阿姐那边虽然没有什么新进展,但母亲若能洗冤, 想必阿姐也不远了。此次案情翻转,我归家途中, 沿路听得众人皆在讨论聂家冤情。”聂月临说着竟有一些哽咽,她颤声道,“咱们家要熬过来了。”

“我这便去告诉……”

“等一下!”聂月临出言拦他, 迟疑道,“到底还未盖棺定论,还是先别和父亲说,万一又有什么变故, 我怕父亲受不了接二连三的打击。”

师容卿抿唇, 点了点头,应道:“是我欠考虑了。”

“这些时日家中每人都绷着一根弦,你有此反应也是情理之中,别给自己太大压力。”聂月临叹息, “回去好好歇息罢, 说不定明日便有转机了。”

与聂月临分开, 师容卿想了想,先去了清荷院告诉那人这个好消息, 可是雪一般的人听罢他的话,除却自然上扬的唇角,眼角眉梢依旧淡漠,看不出一丝喜气。

说将军有难他不担忧,说将军无事他不欢喜,师容卿真的要怀疑他到底在不在意聂甘棠了。

因他这个反应,师容卿心底的喜气也尽数消散,不欲在此处多待,正想走,身后那人却叫住了他:“将军夫郎。”

“郎君有什么事吗?”师容卿转身问道。

“聂府中人可尽数归府?”洛折鹤坐在院中石凳上,衣摆委地,长发松散,看着是漫不经心的样子,可神情却让师容卿看出几分严肃来。

“都在府中了。”师容卿颔首道。

“如果我说,将军托我今夜带你们到一个地方,将军夫郎信是不信?”洛折鹤啓唇道。

师容卿本想刨根问底,可洛折鹤说完,便从手袖中摸出一块铜制的物件递到了他的眼前。在看清那东西的全貌后,师容卿的话彻彻底底地咽回了肚子里。

这是聂甘棠的符令,见符如见人,可号令她手下的兵士。这东西紧要,聂甘棠从不离身,也从不许旁人触碰,更不会轻易给别人。如今符令在这位阿鹤郎君手中,要么是他偷的,要么是聂甘棠赠他行事方便的凭证,瞧他这孱弱身形,可不像能从聂甘棠手中偷出东西的样子。

“阿鹤郎君想带我们到哪去?”师容卿问道。

“聂府密道。”洛折鹤言简意赅。

许多高门大户府中都会设密道,用来放一些不能为外人瞧见的东西。中正清流之家原是没必要设的,可二十多年前宣家灭门一案事发后,为了避灾,不少家族也暗中修了条密道。只是密道的机关从来都是重中之重,不会为外人所知。

在聂甘棠委托洛折鹤此事时,洛折鹤也很惊讶,不过他面上惊讶不显,调笑道:“先前将军不是说家里没有见不得人的秘密,所以没必要有密道吗?”

“圣子不也说设密道未必需要有秘密吗?”聂甘棠面色平静,毫不在意自己先前扯的谎被戳破。

洛折鹤有一搭没一搭地揪着小狐布偶的尾巴,淡声道:“说罢,将军,你们聂家要招什么灾,竟到了举家到密道避祸的地步。”

“幕后之人最理想的状态便是构陷聂家,让帝王被百姓架在高台上,含泪斩忠良。可是,万一她意识到这是一个聂家和帝王联手挖的陷阱,你说她会怎么做?”

“那定然是收手,及时止损。”洛折鹤不假思索地说道。

“有这么好的一个揪狐狸尾巴的机会,帝王可不会给她收手的馀地。”聂甘棠走近,让洛折鹤以为她要做点什么,呼吸不自觉急促之后,她却摸了一把小狐布偶的尾巴,背着手又绕远了。

洛折鹤注视着她的背影,听她继续说道:“我如果是她,已然落子,后面是虎视眈眈的帝王,我一定会铤而走险,率先放出聂家无辜的消息,百姓尚在云里雾里,她看准机会,对聂家下手。而后再放出消息言说这都是帝王的手笔,这冷情的帝王嫌聂家功高盖主,有意陷害,可不曾想此案有所突破,便一不做二不休,趁乱将聂家毁掉,让聂家不得翻身。至此,不管陛下能不能拿出来真正的幕后主使构陷聂家的证据,京中舆论已然被操控着调转了一个风向。此人即便不能赢,但一定不会输的太难看。”

洛折鹤把玩着方才聂甘棠给他的符令,问道:“你既然能猜到这里,为什么不跟东乾皇帝说呢?”

“你以为她猜不到吗?”聂甘棠转身,目光悲悯。

“……”洛折鹤把玩符令的动作一顿,说道,“她总不会牺牲聂家做局,将计就计吧?”

“为什么不会?”聂甘棠随意跃坐在了石几上,单手撑桌台,俯身看他,淡笑道,“你当陛下是什么仁慈的帝王吗?信不信,当幕后之人将聂府血洗的时候,陛下的人正等在不远处,捕杀螳螂。”

“我不明白。”洛折鹤将手中的符令放在石几上,抱紧了怀中的小狐布偶,缓缓擡睫看她,“既然东乾陛下这样冷血,你又何必效忠于她。”

聂甘棠双足悬空晃了晃,抿抿唇,开口道:“知道我为什么将此事托付于你,而不是我的妹妹丶我的夫郎吗?”

洛折鹤不答,眸子映出点点星子,似乎明白了什么。“帝王的冷情他们不需要丶也不能知晓,只因臣子效忠帝王,为的不是皇权,而是百姓。月临年纪太小,看不清,容卿更不能知道,他母亲没有教他的事,我更不会教他。现今的帝王已经是我乃至母亲所能挑选的丶最能降福于百姓之人,她够聪明丶够果决,能免于生灵涂炭,能稳住这河山。”

洛折鹤抚了抚手中的布偶,又问道:“将军如何吃准幕后之人一定会这么做?”

“做不做在她,防不防在我。刻满权势争斗的棋盘,更多时候是场荒唐可笑的赌局。就像陛下并不能吃准牺牲了聂家之后,能够捉到一只可以指认幕后之人的活螳螂。”

柳家未必猜不到这么做会被帝王盯上,帝王也未必笃定能拉柳家下来,只是她们都有赌的资本,可聂甘棠赌不起。

回忆收回,洛折鹤看向师容卿,他的目光自见到符令后便没了动摇,定然是洛折鹤说什么,他都会听从。

洛折鹤没再多言,问道:“府中有几人?”

“不算妻主与岳娘丶算上郎君与江郎君的话,共三十七人。”

“天黑之前,还请将军夫郎分批引入密道之中,莫要惊扰外面。”

隐约猜出什么的师容卿问道:“需要留一些护卫在外面吗?”

“不需要,”洛折鹤摇头,说道,“将军说了,聂家人,一个都不能少。”

……

柳璧桑自那日柳主君入宫,便又病了一场,听得闺中好友的妻主遭难,他原想起身出宫问询能否帮师容卿什么,可一见铜镜中自己如今的模样,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在陛下身边说不上话,没有实权,用这样一幅憔悴容色去见师容卿,除了让师容卿愧疚之外,根本不能让情况好转半分。

他只能终日窝在栖凤殿,像一团无根的野草,在静默之中悄悄的枯萎。

如今人生的唯一一点甜,大抵便是殿中那只不速之客。

柳璧桑看着跳到他怀里的小猫,发自内心地笑了笑,可笑罢之后,又是满面颓然。他摸了摸怀里窝得惬意的小猫,说道:“先前听你可能来自红玉殿,我一直舍不得把你送回去,现今我也留不了你太久啦,我带你回旧处去找小夥伴好不好?”

小猫听不懂人话,在他怀里慵懒地打了个哈欠,寻了个舒适的姿势,缓缓睡着了。

这样也好,就不必道别了。

柳璧桑遣退跟来的宫人,一个人抱着沉甸甸的小猫走去了红玉殿所在的位置。

一路宫人渐至稀疏,走到红玉殿门前的时候,更是没有一个人影。整座殿宇阴森可怖,只传来几声寂寥的猫叫。

若是前几年的柳璧桑,或许会生怯。现如今,没什么在意的,便诸事不忌了。

进入殿中,里面更是乌压压一片。几只猫见到来人,四散逃开,不说与怀中小猫熟稔了,就是连看,都不曾看它一眼。

或许,这里也不是它的来处。

柳璧桑抱紧了怀中的小猫,心想,还是再为了这个小家夥撑些时日罢。

他转身欲走,却听到偏殿的地方传来一声轻响,许是那里还有不曾露面的猫。鬼使神差,柳璧桑缓缓推开了偏殿的殿门。

一身红裳的女人孤身一人站在堆满物品的架子前,淡漠回头看他。

柳璧桑身子一僵,下意识想逃跑的步子一顿,收拾思绪,向她缓缓行礼,而后道:“参见陛下。”

“你来这里做什么?”钟菀兰将手里的东西随意放回了架子上,问道。

“臣侍来这里,是想给这小猫寻个归处。”柳璧桑大脑一片空白,她问什么,他便直接答了。

“归处?”钟菀兰目光停在他的身上,似乎要将他戳出来一个洞,“栖凤殿现在已经穷到养不起一只猫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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