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囊
“身在病中, 不应该多吃些好的养养身子?”洛折鹤瞧着小桌旁母慈子孝的两个人,不肯罢休,直盯着聂云霄手上的糕点看。
注意到他的目光, 聂云霄捧着糕点背过身子, 猛劲儿嚼嚼嚼。
聂甘棠见这情景好笑,安抚地摸了摸聂云霄的小脑袋, 转头对洛折鹤说道:“你吃糕点养身子?也不怕糊嗓子里难受。且先喝粥养养胃罢,待身子好些,我再给你买好吃的。再者说, 你如今病着,吃东西也吃不出滋味儿来。”
洛折鹤闻言眉峰一挑, 微不可见地歪了歪头,似乎对她的话颇有微词,但又反常地没有辩驳, 欲言又止过后,脸上的疑惑尽数褪了下去。
“好,我听将军的。”
倒是难得的乖巧。
聂云霄吃饱后,同聂甘棠行过礼, 回自己屋洗漱歇下, 可小被子还没有盖好,门扉便被轻轻地敲响了。
“小团子,是我。”
听到聂甘棠的声音,聂云霄连忙下地穿上鞋子前去开门。自门外涌入室中的风携了来人身上的草药香味, 想来聂甘棠是刚将药熬上, 又来了他的屋里。
他侧身请聂甘棠入室, 看着她从怀里掏出来一个翠绿玉佩,而后放到了他的手心。
“娘亲, 这是……”聂云霄的手掌被聂甘棠摁住,他见娘亲神色肃穆,不由得也紧张了起来。
“小团子,你听好,这几日娘亲要去办一件很重要的事,倘若娘亲哪日晚上没有回来,你便带着这块玉佩离开平安镇,切莫逗留,不要等到早上。直接去往县南的绸缎庄,那里的人会接应你,你就在那里等娘亲。到三五日后绸缎庄来了人,你便不要再等了,跟着新来的姨姨回京中,去找陛下,说明线索在平安镇之事。剩下的,便交由旁人处理。”
聂甘棠的语速又快又急,语气带了不由分说,怕她说得快,小团子记不住,便又再重复道:“县南绸缎庄,一定要记得。”
聂云霄紧张地抓住她的衣摆,说道:“娘亲此去会有危险吗?”
聂甘棠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小团子也应该知道,我们离京后的时日里,没有一天是安全的。但娘亲没有回来未必是已经出事,有可能被人绊住,也有可能在深查一件事,切莫多想,保住你自己的命是最主要的。”
“大妖怪呢?”聂云霄上前几步,问道,“娘亲要带大妖怪一道吗?”
“娘亲不带他,”聂甘棠摇头,又道,“你离开时,不要管他,他有腿自己会走,遇到了危险也会躲藏。不能让他知道你的去处,可记住了?”
聂甘棠的语气透露此行凶险非常,聂云霄听到了忍不住心下惶恐,眼眶中的眼泪呼之欲出,可一想起娘亲一路都在教他坚强自立,任是心底多担忧不安,还是仰头努力眨回眼泪,颤着声音说道:“娘亲此去定要平安,小团子一定会好好保护自己,娘亲也不要多想,也不要担忧,小团子在绸缎庄等娘亲。”
聂甘棠听罢,长舒一口气,蹲下身亲了亲聂云霄的额头,说道:“好孩子,娘亲答应你。”
这样的亲昵并不长久,她起身离开带上门时,聂云霄额头的热意霎时消歇。他垂下头立在闭合的门前,眼泪忍不住一滴一滴落到了地上,原想释放天性好生哭一番,却又怕听觉敏锐的娘亲听到他的哭泣声而担忧,只能紧紧地捂着小嘴巴,跑到了床上,蒙住被子,这才抽抽噎噎地哭了出来。
哭又不能哭得太久,怕第二日眼睛又红又肿让娘亲瞧出端倪,他止了哭泣,忍了又忍,努力想一些快乐的事,这才压抑住了泪意,抽泣着酿了睡意睡下。
……
聂甘棠端着药回了屋里,洛折鹤还在坐着研究棋,旁边摆着喝完了的粥碗,她将药碗递给他,坐到一旁,等他喝完药后将药碗粥碗一并收拾了。
可那人接过药碗,也不知是搭错了筋,还是真沉迷于五子连珠棋无法自拔,竟喝一口药,看一会棋,闲适安和宛如品茶。聂甘棠瞧着连连咂舌,心下犹疑这么喝不苦吗?
就这么一点一点喝完了药,洛折鹤胶在棋盘上的目光收回,看向了聂甘棠。
“有劳将军。”
“客气。”
聂甘棠下意识应答才觉这一来一回过于场面话,稍稍异样地看了一下洛折鹤,恰好与洛折鹤看她的目光相撞。
洛折鹤秀气的长指夹着黑棋,抵在棋盘上一点一敲,挑眉道:“将军这么看着我做什么?难道输了还要补赌注?倒也不是不行……”
“别!你别!”见他另一只支颐的手顺着衣领往下滑,动作带了几分欲说还休,聂甘棠便知他又想起什么话本子里奇奇怪怪的情趣桥段,像被烧了尾巴一般站起,拿着碗走了出去。
再次回来时,棋盘已经被洛折鹤利索地收好。他在床上平躺,举着手腕看手上的铃铛,见聂甘棠回来,慢条斯理放下了手腕,往床榻里面移去。
聂甘棠坐到床边,方才洗过的手还带着些微冰凉的潮意。她擡手向洛折鹤招了招,那人便翻身爬起,颇为乖顺地挪到了她的身边。
聂甘棠抚上他手腕的铃铛,轻声道:“这铃铛,我给你解下来。”
洛折鹤冷白的面上突兀地起了红晕,伸手抚上腰间系绳,一脸“我早知如此”的表情说道:“我就知道将军对那话本子感兴趣。”
“你打住!”聂甘棠攥住他的手腕,半拉半扯地将他的手从裤边移开,在洛折鹤失望的目光中解开了铃铛系绳,而后收走了铃铛。
“这铃铛还没系多久呢!”洛折鹤晃了晃空空的手腕,上头除了铃铛绳的痕迹外,还有方才制住他的圈痕,绯红印记突兀地显现在瓷白的肤上,倒现几分凌虐的美感。
“太吵了,还是栓着你比较方便。”聂甘棠把他往里推去,解了外衣躺在了床上。
“原来将军喜欢这样的。”洛折鹤与她平肩而躺,如是说道。
“我不是,我没有,少瞎说。”
“将军和将军夫郎平日如何相处?”洛折鹤突然问道。
聂甘棠闭着眼:“反正不像话本子。”
“那将军夫郎看话本子吗?”洛折鹤转身,面向她,枕臂道。
“……不看。”应该吧?
聂甘棠仔细回想了一下师容卿的样子,便觉他应当只会看正经书册,像是话本什么的,应当从未看过。
横想竖想,也只是想当然的“应当”。
聂甘棠突然意识到自己从来没有了解过她明媒正娶迎进来的夫郎。
她不知他的习惯,不知他的口味,不知他的兴趣。在她眼里,他只和万千闺阁中的男儿一般并无区别,真论不一样的地方,那大概便是他循规守矩更甚一般男子。馀下的,便全然不知了。
当初那位以为她有意于他,要她带他逃婚的小郎君,聂甘棠都知道他喜辣厌甜。而回到自家夫郎身上,聂甘棠竟然想不出师容卿喜爱的风味。
“将军在想什么?”一旁的洛折鹤开口打断了她的走神。
聂甘棠睁眼,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而后徐徐说道:“没想什么,只是在想,回家的时候,要给夫郎多买一点东西。”
洛折鹤闻言一愣,默了默,而后换了话题道:“突然想到,我如今病着,将军同我睡一张床,会不会被过了病气?”
“不会,我身子强健,一般病气到不了我身上。若你实在怕,明日我便去和小团子挤一挤。今夜太晚了,小团子估计已经睡下了。”
洛折鹤突兀道:“明日?”
说着,自觉这话有些莫名其妙,遂淡笑揭过,道:“那,明日再见。”
……
染了风寒的人病情易反复,原先有了精神的洛折鹤第二日清早又病得昏昏沉沉,到聂甘棠出门时也没能爬得起来。
聂甘棠捏着手里的香囊,往地处平安镇西边的喜祥村走去。
那枚香囊也是戾帝的遗物之一。昨日聂甘棠去抓药时,将这枚香囊中的药草倒了出来,委托药馆的医者辨认,果真有所收获。
香囊中有一种名为霜见花的材料,价贵难寻,平安镇只有西侧毗邻的山上才偶尔长那么几棵。它本身没什么异香奇效,所以很少有人会特意寻它。
戾帝珍藏的香囊里有它,那便有一个极大的可能,他人生那段相当重要的时间里,有一部分与霜见花生长的地方相关。
不多时,她便入了喜祥村,四下打听二十多年前的外来男子。可时间那般久远,哪有人能记得当年村里来了什么人。村子不大,聂甘棠一上午便问了个遍,一无所获。
无法寄托于人的记忆,便只能去山上碰碰运气了,说不定山间有什么住户,能记得曾经上山寻觅霜见花的小少年。
她向村里人买来山上的路况图,继续前行。
陛下的亲卫人手有限,最快的一支集合前来也至少要三日,她不可能带着小团子在原处干等。柳相派来的人就在路上,再等迟早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