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年

昔年

第二日阴雨缠绵, 宣玉尘小院里的猫儿都一窝蜂跑进屋中避雨。

小奴进屋时,竟寻不到落脚的地方。

他嘟着嘴,说道:“主君待这些小畜生可真好。”

“嘘, 莫要这么说, 这些小东西听得懂。”宣玉尘捂住自己膝上小猫的耳朵,笑言, “再说了,当初不是你们想养它们的吗?我如今同你们一起养,你还要说我。”

小奴生着好看可爱的猫型眼, 听罢他的话,眼睛瞪得圆圆的, 说道:“那也没让主君您整日与它们为伍而不去讨将军欢心呐!”

说着,猫眼小奴抚掌,说道:“昨日主君不是说今天将军要和主君一起回宣家吗?奴这便伺候主君洗漱!”

宣玉尘闻言蹙眉, 偏头看了看支起的窗子外连绵不绝的雨:“这天气,又闷又潮,路还不好走,今日又不是什么大日子, 将军只是一时心血来潮, 你且放过她罢。”

“那万一她就来了呢!”小奴梗了梗脖子,硬着头皮绕过小猫走到他的身边,说道,“将军可是英伟的大女子,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答应了主君今日会带你归宁, 她就一定会来的!”

“好罢好罢。”宣玉尘无奈,只好由着他, 被他拖到妆台前左边折腾一下丶右边折腾一下。

不消片刻,宣玉尘的发便被梳理整齐,挽了起来。

挑玉冠的时候,小奴又犯愁了。

那里的首饰大多数都是宣玉尘从宣家带过来的,一看便是不值钱的样子,剩下的首饰则来源于大婚时凤君的赏赐,贵是贵了,但素淡过头,配上去,除了让人担惊受怕不小心打了,没有一点妆点的价值。

小奴叹息:“您这一趟回去,能不能吹吹将军耳朵,让她给您买点首饰啊?”

“我又不用见人,还配什么首饰?”宣玉尘的目光淡淡瞥过妆台,指道:“就这个了。”

他选的是个蓝玉冠,制式很普通,但上头嵌着较玉冠本身颜色深一点的蓝色猫眼石,价格不菲,是凤君赏赐给他的嫁礼。

小奴端起来比划了一下,叹道:“您这柜子里的衣裳也是个愁呢!”

说着,便放下玉冠,小心绕过地上到处跑的小猫,去本就空阔的衣橱中翻找搭配的衣物。

找着找着,便暗暗叫苦,心道这可是东乾镇北将军的正房夫郎,日子过得好似装廉洁的贪官夫郎一样,有一种又穷又富的异样感觉。

好像看透了小奴的想法,盯着镜子发愣的宣玉尘调侃道:“如今你跟我,这是享福,待来日跟了有钱的主子,每日翻首饰盒都要翻断胳膊呢。”

小奴知他在拿人开涮,埋头一边找一边道:“奴好好侍奉您,您可莫要把奴给发卖了,奴想享一辈子福呢!”

宣玉尘单手支颐,淡淡笑了笑,没再吭声。

小奴找到了合适的衣裳,欢喜捧过来给宣玉尘试穿,宣玉尘懒懒地擡了一下眼皮,说道:“待将军来找再换罢,不然,早早换好了候她来,她又不来了,岂不更让人伤怀?”

……

戚舜华下朝回府,一路眉头紧蹙。

昨日她回来得晚,不知道聂甘棠出了事,今晨上朝,在殿外等候时,便听到众官员都在讨论聂小将军杀人灭口之事。

戚舜华抿唇,不动声色地往人群靠了靠,竖耳细听案件详情。

聂雁被指控强抢民男一事她早有耳闻,今日怎又冒出一个聂甘棠杀害民男双亲一案?

昨天和她聊天时,分明还是寻常模样,怎么可能扭头就变了脸,不计后果地办蠢事?

更何况,根据戚舜华对聂甘棠的了解,这人虽然又无聊又变态,但为人还是正派的,她信聂雁强抢民男也不信聂甘棠会杀人灭口。

思索间,殿门开啓,百官齐入,期间朝中说了几句聂家母女案,戚舜华也没能听个五八四十,一直到策马回府,都还在分神想这件事。

踏入家门,门房小厮正整备马车。

今日说好要陪宣玉尘回宣家的。

说什么被弹劾了陪他归宁,都是假的,主要是回去取回那块玉佩,以免有心之人发现,危及宣玉尘。

她看着整备好的马车,吩咐下人去叫宣玉尘,本想拂衣上马车等待,便看到不远处阿若撑着伞迈着轻快的步子走来,甩出身后小碎步跟着他的奴仆一大截。

宣玉尘恍惚想起若干年前,也有一个小郎君,趁分发食物的父亲不注意,小步跑出破庙寻她,身后跟着发现他乱跑的奴仆。看见她,那郎君便欢喜地晃了晃手里的纸包,一面喊着“小容君”一面向她奔来。

纸包里包着他每次来都会送给她的点心,又甜又厚实,即便管饱,但太甜了。反倒是跟她一起住在破庙里的其他乞儿,得到的食物都是又香又软的包子,比点心好吃多了。

虽然,那些点心,她一口也没分给那些乞儿吃。

再后来,她便不在那个破庙待了,自己寻了个搬货的活儿干,好歹能靠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

回忆结束,阿若乖觉地站在了她的身前,举着手里的点心,说道:“将军,你今晨出门没有用早膳呢,快来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对了,这厨子是府上新招的,做的点心可香可好吃了!”

戚舜华蹙眉,捏了捏他的肩头,嗔怪道:“这雨下着,你穿这么单薄就跑出来?快回去穿厚点。”

阿若嘟唇摇摇头,说道:“将军先吃了我再回去。”

点心被他举着凑到她的唇边,戚舜华拗不过他,就着他喂她的姿势咬下。

这一幕被小奴推着过来的宣玉尘看了个正着,他面色平静,侧目道:“瞧见没,我来与不来,都无所谓。”

猫眼小奴气得不行,低骂道:“狐媚子!心机惑主!”

宣玉尘低低笑了笑,而后竖指在唇边,说道:“这话可不能让旁人听见,若将军大人知道你这么诋毁她的心尖尖,非得把你发卖出府。况且,那孩子是真性情。”

主仆二人隔着雨幕遥遥看了这么一眼,宣玉尘便要转身回去,刚提起衣摆擡步,便听到后面脆亮的男声响起。

“主君!”阿若呼喊过后,又转头看戚舜华,说道,“主君好像穿得也少呐。”

戚舜华定定地盯着那缓缓转身的人看,而后道:“不少,是他瘦了。”

宣玉尘缓缓走来,向戚舜华行了一礼,正欲开口,阿若的点心就举到了他的唇前。

“主君,您尝尝这点心,是不是好吃极了?”他睁着狗儿一样的眼,问道。

一旁的小奴心尖一跳,却又突然想到那点心将军方才也吃过,料想不会有什么事。但想是这么想,目光仍旧紧紧地胶着阿若手里的点心,似乎只靠一双眼就能看出其中的杀机,

宣玉尘发现了旁边小奴面上精彩的表情,笑着接过,在小奴欲言又止的目光中咬了一口,嚼了嚼,眸子就这样亮了起来,道:“的确好吃,我少时家中有个厨子,做的点心同这点心一个味道。我颇爱他的手艺,那时一不留神,就会贪嘴吃好多,父亲斥我长了肉,要嫁不出去。可我挨了训,还是我行我素,心想不允我吃点心的妻主,不嫁也罢。这些年,我念这味道许久,可惜那厨子是云州人,京中少见她的同乡,我便再没吃过同样的点心……这是府中厨子做的吗?”

“是了是了,是新聘的,我也觉得这口味风云小说网着,阿若往前凑了凑,关切道,“方才将军说您瘦了,那您便多吃些,把少时的肉涨回来!”

一听戚舜华说他瘦了,宣玉尘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但戚舜华好像早有预料,将目光别到了一边,看天角云层不断泻下来的雨。

宣玉尘敛睫,又从他提的小纸袋中拣了两块点心,说道:“多谢。”

“不谢不谢,本就是将军府里的厨子,侍身也只是借花献佛,要谢还得谢将军呢!”

发觉宣玉尘的目光扫来,戚舜华不自在地开口转移了话题:“好了,快些上马车罢,现在上去,还能赶上一趟午膳。”

……

宣家其实如今也并不是只有宣玉琼一个宣家人,还有一支从老家那里迁来的旁支被宣玉尘安顿在了这里。

宣玉尘心想家里多点人也多点生气,能够看顾玉琼一二。

可旁支到底是旁支,与主支并不熟稔,虽是亲戚,但还不如宣玉尘与宣琅母亲那一系走得近。宣玉琼不认得他们,一见他们靠近就缩在一边装小动物,那一系亲近不成,徒然叹息。

宣玉尘没说让他们走的事,心想至少留他们在府中,玉琼不会是真正意义上的一个人。

听宣玉尘和戚舜华要来,那一系早早备了席,宣玉尘原只想带戚舜华去祠堂拜一拜,见他们的热情,推脱不及,只好拉着戚舜华坐到了饭桌前,硬着头皮聊了一会儿家长里短。

出乎他意料的是,戚舜华并没有表现出厌烦的情绪,一顿饭安然吃过,宣玉尘便拉着宣玉琼和戚舜华离了席,去到了祠堂里。

依旧是不用他说,戚舜华自行选了香,对着上头供着的牌位拜了又拜,而后立在了香炉中,甚至还能分得出闲心从兜里掏出来一块纸包着的饴糖,递给宣玉琼让她安安静静地在一边吃。

宣玉尘看着脾气异常好的她,嘴唇动动,艰难开口道:“将军……”

“嗯?”戚舜华侧目看他。

宣玉尘吞吞吐吐一会儿,小心道:“你被夺舍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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