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划
这个问题显然不在江月樵的所知范围之内, 他默了默,犹犹豫豫道:“我也不太清楚,我只知道, 他在给一个很有权势的人办事。”
聂甘棠与洛折鹤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 彼此的意思也都明白。
这个江月樵未必如他所言对江月渚的事一无所知,只是对他们有所提防, 不愿意如实告知。
洛折鹤清清嗓,率先开口道:“那你有没有想过你被抓起来跟你哥哥所效忠的人有关?”
江月樵脸色白了白,而后道:“不可能的, 我哥哥从很久以前就是她手下的人了,她若想抓住我威胁哥哥, 不会挑在现在。”
“很久?那得看多久了……”洛折鹤漫不经心道,“万一他最近的任务兹事体大,上头那位怎么说也得给自己留份保障吧?《慎狱司春风录》里面的反派角色, 不也是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抓住自己亲妹妹的夫郎作威胁吗?”
同为男子,这句话让洛折鹤出来说,比聂甘棠来说更容易让他放松警惕。果不其然, 洛折鹤说完, 江月樵便陷入自己的思绪中——他听进去了。
“我哥哥跟了她八年……”江月樵喃喃道,“如果丶如果真是她,那哥哥岂不是也很危险?”
“咦?那时你还没写话本吧?”洛折鹤出言道。
江月樵点点头,说道:“我们兄弟两个出身寒微, 平素他出去做活维持生计, 我在家帮人抄书赚点零花, 根本没有闲心闲情去写话本。是后来哥哥跟了那位大人,足以维持温饱了, 我才开始写话本的。”
“真谢谢那位大人啊。”洛折鹤突然感叹,被聂甘棠用手肘击了一下后背。
“是,我很感激她,但因为那位大人,哥哥时常不归家,我写话本赚了很多钱后,便想让哥哥离开那位大人,要我再出她付给我们的几倍银钱都可以。”
“但那位大人不放人?”洛折鹤问道。
“不,”江月樵摇摇头,说道,“是哥哥不愿意。他同我说,他想要的不是银钱,我问他想要什么,他却不答,只说他有自己的愿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之所向,我也不例外,便没有再劝他。”
“我知道您写话本不只是为了钱——”洛折鹤欣慰开口,又被聂甘棠拍了一下后脑。
还有这莫名的敬称是怎么回事啊?
“可现在……”江月樵捂住唇,呜呜咽咽地哭了出来,“如果真的是这样,哥哥会不会被要挟,去做很危险的事了?他万一受伤了怎么办?”
捅了江月渚两刀的洛折鹤默默别开了脸。
“姐姐哥哥,我看你们的穿着,一定不是一般人。求求你们想想办法,帮帮我,要多少钱也都使得!”江月樵哭得梨花带雨,上前两步,哀求道。
“可是不知道你哥哥和那位大人的细节,我怎么帮你?”聂甘棠幽幽道。
“……我丶我能相信你们吗?”聂甘棠一开口,江月樵的警惕心又回来了些许,犹犹豫豫道。
“我是安南将军聂雁长女聂甘棠,你应该听说过我的名字。”
江月樵并没有放心,嘀嘀咕咕道:“你也是大官啊……”
“你觉得对付有权势之人,除了找官场上的人外,还能再找谁?”聂甘棠叹息,拉住洛折鹤,说道:“算了,既然你不放心,我也没兴趣自找麻烦,我们走吧。”
洛折鹤反抓住聂甘棠的袖子,同样哀求道:“可是,他是秋月春风。将军,你知道我有多喜欢他的话本的,帮帮他吧……”
“走吧,人家不信能有什么办法。”
洛折鹤实在是演得投入,赖在原地一步也不肯挪,聂甘棠单手揽上他的腰,想把人强行拖两步。
这一来一去的双簧果然消解了江月樵的警戒心,他快步跟上他们两个,说道:“我知道城南的清泉茶社是那位大人的産业,有时候哥哥会去那里接任务……”
“你能知道的东西,看起来不太机密。”聂甘棠耸肩道。
“是我偷偷跟着哥哥去那里的,哥哥武功好,我特意远隔一条街的距离才没让他发现,跟了几回,他都是去那里。”
“你怎么确定那里跟那位大人有关系?”
“因为我哥哥并不喜欢喝茶,而且每次去那里后,他都会失踪一段时间,应该就是去接任务了。”
聂甘棠偏头,突然好奇道:“有一个问题,刚开始遇见时,你便求我们带你找哥哥,可关于这个线索,如果不是刚才你意识到那位大人不值得信任,你打算怎么让我们带你去找你哥哥。”
“……一开始只想诓你们护送我围着城转几圈,等口渴了,我便顺势带你们到清泉茶社歇息,在那里拖时间等哥哥。即便遇不到,接下来的日子里也要多带你们去那里转圈。”
“所以说是让我们帮你找哥哥,但其实就是护卫你的工具呗。”聂甘棠无语道。
“不愧是秋月春风,好聪明。”洛折鹤小声道。
聂甘棠:“你够了。”
“如果绑架我的事那位大人真的有份,那就只能拜托姐姐哥哥帮我去探查一下了。”江月樵弱声道。
“将军,在未找到他的哥哥之前,他住哪里?”洛折鹤问道。
聂甘棠瞥了他一眼,开口道:“还能把他放哪,当然是带回家了。”
“将军这又不怕自家夫郎瞧见了是心事了?”
嗯?哪来的酸味?
聂甘棠平静道:“容卿他知大体,明白我带回来的人都有用处,不会乱吃飞醋。”
洛折鹤听罢扁嘴,但并没有反驳她,反而向江月樵伸手道:“跟我们走罢,回去后,我有事想问你。”
“有什么是我不能听的?”聂甘棠警觉开口道。
洛折鹤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而后转头继续对江月樵说道:“现在说也行,好歹能让我安心。”
江月樵怯怯道:“你问。”
“《南炎风月事》的下一册,南炎王到底会不会娶了阿绵啊?”
聂甘棠:……
江月樵认真道:“不会哦,南炎王身居高位,能当南炎王夫的定然是能与之匹配的男子,这个话本我打算再写十册,后面就是阿绵在南炎王宫的故事了。偷偷跟你说,后面会出来一个做南炎王夫的角色,他总欺负阿绵。”
洛折鹤认真地听着,而后道:“那南炎王会力排众议娶阿绵为夫吗?”
“当然会!”江月樵拍拍胸口,“我笔下一定是最好的结局!”
“有想过写完风月事再写什么吗?”
“没有想好诶。不过风月事这本比春风录还要大受欢迎,许是因为写了南炎的事,大家看着新鲜,所以我想再写个南炎为背景的话本。”
“写南炎圣子怎么样?”洛折鹤突然开口道,前面带路的聂甘棠脚下一个趔趄。
“南炎圣子?有点难哦……我打算风月事的后半段,他也因为阿绵身份低微而为难他,大家不会喜欢第一部是反面人物的角色做第二部主角吧?况且……”江月樵小声道,“南炎圣子不是一辈子都不能嫁人吗?”
“可以写他有苦衷呀,至于嫁人这事,没名没分的爱欲……不是更有意思吗?”
“噢噢噢!你说的对啊!”江月樵眸子一亮,欣喜道,“我可以写他从前受了创伤,所以才对阿绵有敌意,后来遇到自己的真命天女,他得到救赎,然后如此这般这般如此……”
身后的对话太邪门,邪门到聂甘棠堵住了自己的耳朵,不去听。她很难不去想洛折鹤下一句话会不会是建议江月樵把南炎圣子的真命天女写成东乾将军,而这个话本真的完成后被聂月临等人看到猜到,自己是何种结局。
算了,走一步是一步吧,不是说《南炎风月事》还要再写十册吗?说不定等他写完上一部,早就忘了今日谈话了。
“将军。”一只手轻轻搭在了聂甘棠的手臂上,她放下捂耳的手,转头问道,“怎么了?”
“我们还去食肆吃饭吗?”洛折鹤问道。
“不去了,今日有些赶,先把他带回府,我们在府里吃罢。”聂甘棠淡淡道。
“那将军欠我一顿饭。”洛折鹤虽然有些不太开心,但也理解,只淡淡说了这一句话。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巷口,街上的人正热火朝天地讨论今日在祭祖台上发生的事。
“一个七品小官冲出来揭露戾帝并非皇室血脉,意指当今陛下龙血有疑……这事儿怎么看都像是给人当剑使了。”
“我看是被后面的大人物威胁,不得不做这第一个出头的鸟。”
“比起讨论这人是被人利用还是被人威胁,我更惊讶于陛下能那么快做出反应,公开自己是虞州王之女的身份。”
“我就说即便戾帝一身罪孽,身为他女儿的陛下怎么会刚登基就狠心污没他的身后名……原来不是亲生的。”
“说起来,陛下既然早知道自己不是戾帝之女,那为何不早早公示于天下,反倒留着旁人逼到了面前,才揭露真相?”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帝王心术!她是故意给人留把柄好引蛇出洞,只是没想到那个背后的野心之人还有卒子可供驱使。不过此一役,倒是让我正视这位从前看轻的陛下了,她果然如她母亲一般,有勇有谋!”
身后的讨论声随着三人前行而渐远渐无,洛折鹤回过神,淡淡道:“看起来,东乾陛下和将军的目的达成了呢。”
聂甘棠耸肩,不置可否。
“但旁人称赞虞州王有勇有谋一事,我怎么听不太懂。”洛折鹤疑惑道。
聂甘棠捏捏他的手,说道:“都让你懂了,那可就坏事了。”
两人一来一去,江月樵插不进话,只能百无聊赖地看着街上川流不息的马车。直到一辆马车疾驰而过,他透过被风拂起的车窗帘,看到了日思夜想的一张脸。
“哥哥……”江月樵喃喃出声。
江月渚也看到了他,瞳孔一缩。
看到江月樵还是其次,他出任务那么久,并不知道江月樵也消失了那么久。他更在意的是,与江月樵在一起的两个人。
江月渚心中惊惶,想要探出头看清楚,如此异动被身后的人发现,她们强行将他箍在了座位上。
聂甘棠也注意到了江月樵的异样,开口道:“怎么了?”
“我看见哥哥了……”江月樵惊疑不定道,“他在那辆马车里。为什么?为什么他看到我了,却不下车。”
“或许是在任务中罢。”洛折鹤淡淡道。
聂甘棠同样开口道:“也或许,是同样被那位大人制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