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事

心事

翌日清晨, 秋雨缠绵。

聂甘棠翻了个身,抓得一手毛茸茸的东西,她闭着眼睛摸索, 还扯了扯, 听得耳畔响起绵软的痛呼。

她混混沌沌间感觉不太对,骤然睁眼, 发现自己抓了一把丝丝缕缕的白色长发,而长发的主人正睁着睡意朦胧的眼,半是迷蒙半是怨怼。

视线下移, 那人衣裳凌乱,肩膀和胸膛都裸露着, 双手被红绸捆绑,床上唯一的被子都被她抢走裹在了自己的身上,使得他露在外面的肌肤一片绯红。

聂甘棠下意识抚上他的肩头, 被冻得手指发凉。

彻底清醒。

聂甘棠飞快坐起,将身上的被衾一股脑往洛折鹤身上堆,将他周身密密实实掩好后,又觉得少了一步, 连忙掀开被子解他手上的牵红。

洛折鹤得了自由, 揉了揉绑出红痕的手腕,拉起被子裹住自己,将自己卷成巨大的一团,翻身背对着聂甘棠。

“那个……”聂甘棠跪坐在床上, 俯身小心翼翼看他, 问道, “你没事吧。”

“没事。”声音哽塞,好像在哭。

“昨天晚上……我们?”

此话一出, 背对她的人周身剧烈颤抖,好像经历了什么极大的隐忍,过了许久,才颤声道:“禽兽。”

……像话本子里被强迫了的小郎君。

聂甘棠竭力思索他方才的样子,嘴唇是肿了些没错,脖颈丶肩头丶胸口也有形似咬痕和吻痕的痕迹也没错,但是他裤子穿的好好的啊!而且她衣裳也完好,应当没发生什么太过界的事。

聂甘棠理直气不壮地说道:“这不丶这不是及时止住了吗?没做对不起你的事。”

洛折鹤裹着被子,气得心梗。

及时止住了才对不起他!

昨夜被她信手撩拨,弄得某处火热难耐,而这人扯了被子呼呼大睡,让他又冷又燥,熬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睡着,还没睡多久,就被她薅头发疼醒了。

这人是因为他昨日无理取闹刻意报复他来了吧?

“好啦……别生气了,你有什么想吃的吗?我让厨房给你做!”

洛折鹤淡声开口道:“将军,我吃不出味道。”

“那丶那我带你出去买话本子好不好?”

“前日刚买了一批,还没看完呢。”洛折鹤嘟囔道,“将军一点也不在意我。”

聂甘棠干笑道:“好东西不嫌多嘛,再买一些,你想怎么看就怎么看!”

“想给我买东西何至于问我好不好,疼夫郎的妻主早就买回夫郎喜欢的东西当惊喜了。”

聂甘棠绞尽脑汁狡辩道:“我对话本子了解不多,万一买了你不喜欢的翠河话本,那岂不是白浪费了钱?还不如带你出去,你自个儿挑,全买你喜欢的。别人家的妻主大多只会甩钱给夫郎,从不陪着的……”

嗯?不对。为什么要和其他家的妻主比?她又不是他妻主!

越想越觉得不对的聂甘棠见洛折鹤没反应,便低声道:“这个时辰,应当都起了,我去吃早膳,一会儿给你带过来。”

没等洛折鹤有所反应,她便逃也似地跳下床跑了。

……

聂甘棠洗漱穿戴好匆匆赶到了饭桌前,新婚那对还没有来,聂甘棠问道:“月临呢?今早不请安了吗?”

孟念妹出言道:“我派人去告诉他们可以多睡会儿,新婚头一天,最是劳累呢。”

聂雁适时开口道:“你妹妹如今成了家,你也应该沉沉心性,莫要再拈花惹草。”

聂甘棠闷头受训,乖巧应答:“母亲说的是。”

“哎,大清早吃饭呢,又说教孩子。”孟念妹拍拍聂甘棠的手,温和道,“没事啊,你和容卿没能走下去,是缘分没到,父亲屋里还有不少郎君的画像,你闲下来,到父亲这相看相看有没有中意的。”

聂甘棠点头:“好,孩儿得了空就去。”

“那个南炎圣子,你还想把他留到什么时候?”聂雁道,“从前没觉得,现今越看越觉得云霄像他,算算时日,也正好和当年带你去南炎对上了,你跟母亲老实交代……”

“妻主!”孟念妹夹了一筷子青菜堵聂雁的嘴,说道,“儿孙自有儿孙福。”

聂甘棠埋头扒饭,沉默地绕过了这个话题。

她知道,父亲不懂政治上的事情,但看母亲的态度,知晓南炎圣子是绝对不能被迎进门的,所以哪怕以为她钟情于那位南炎圣子,也不会开口说顺了她的心意,只能避而不谈,也尽量让别人也别谈,以免勾起她娶圣子的心思,让他难办。

不过,父亲真是想太多了,她怎么会想娶洛折鹤呢?

母亲说得对,应该安排一下送洛折鹤走的事情了。

现今南炎因他而生的乱已经被洛寄舟安抚下来,他若回去,还是能做个锦衣玉食的圣子。但他要是实在不愿意回去的话,她也能拿出一笔钱来供他馀生在其他地方活得很好。

用完早膳,聂甘棠嘱咐人去给清荷院送饭后,便抱着一袋脆饼,跑到了屋檐上,一边啃一边想事情。

她在边塞的时候就喜欢这样,一个人跑到很高很高丶旁人都找不来的地方,手边摸个磨牙的小零食,一边吃一边发呆。安安静静的待一会儿,再随流涌入人群中,去做人来人往的交际应酬。

这样的安静没有持续太久,聂甘棠的耳边响起瓦片轻动的声音,像是有人也爬上来了。

她循声望去,一时失笑,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将军在的地方,我一眼就能看到。”洛折鹤自来熟地坐到她身边,伸手跟她要脆饼吃。

聂甘棠抓了一把放到他的手心,又问道:“这地方不矮,比院墙还高,你怎么上来的?”

洛折鹤捏了一块脆饼到嘴里,一边嚼一边指道:“从可以攀上的院墙开始,顺着院墙走,就可以攀上屋顶了。”

“不容易,”聂甘棠笑着,又抓了一把脆饼给他吃,“不生气了?”

洛折鹤将脆饼咬得咯吱作响,一边吃一边道:“我哪敢气将军呀,只怕对将军耍小性子,便会被将军赶出聂府呢。”

聂甘棠笑了一会儿,正色道:“说真的,你也该离开了,有什么想法吗?想回去找妹妹,还是继续四处游荡?”

“将军,现在是秋天,马上就要入冬了,没有小草小花小动物。”

他这话莫名其妙,聂甘棠一愣,瞬间懂了他的意思。

当初他说,等花完了钱,便找个温暖的地方,晒着太阳死去。现今秋冬季节,万物凋零,寒冷萧瑟,的确不太符合他的预期。

“给你好多好多钱,你好好活着看秋月春风的新书,不好吗?”聂甘棠问道。

“将军,再多的钱也会有花完的那一天。”洛折鹤平静陈述道。

“那我答应你,以后你花完了钱,就来聂府要。”

“要多少给多少?”

“你一个小男子败不了我聂家的家底。”

洛折鹤眯着眸子凑近她,鼻尖与她虚虚相抵,问道:“将军是不是舍不得我死?”

“你一直以来想要的是自由,不是死亡,”聂甘棠别过头,看渺远天空,“好好活着,看自由的天地,这才有意思。”

“那将军呢?”洛折鹤吃完了手里的脆饼,颇为熟练地探手去她袋子里摸,“将军其实很不喜欢和人交际吧?”

“怎么看出来的?”聂甘棠歪头看他,“我可是京中最受欢迎的小将军。”

“将军同旁人说话太假了,像一个模子里扣出来的完美物件儿,遇见不同的人说不同的话,像是手里有一本小册子,写全了该如何应对不同的人。正常人怎么可能对什么人都是完美的情绪,总该有自己的喜恶才是。就像我,不喜欢南炎很多官儿,有的是讨厌他们的熏香,有的是讨厌他们的说话语速,有的只看面相就不喜欢。”

聂甘棠听罢,垂头低低笑了笑,说道:“你还是第一个这么说我的人。”

“其实将军也很压抑吧?”洛折鹤将脆饼抵在她的唇边,见她咬入口中,继续道,“一直伪装,肯定不快乐。”

“我从小便跟着母亲离开了京中去往塞外,兵营里长大的,母亲不希望我长成她眼中军营女人的粗鄙模样,对我要求就严厉了一些。”聂甘棠掰着手数,“既要有武将的心性,又得有好脾气,不能被身边那些人带歪,有时候活着,真的觉得自己挺割裂的。”

“我明白了。”洛折鹤徐徐道,“困住我的是一圈看得见的墙,困住将军的,是一圈看不见的墙。”

“但我和你也不太一样,你喜欢热闹,我不太喜欢。”聂甘伸手去摸袋子里的脆饼,却发现里面已然空空如也,随手将纸袋一丢,说道,“我在塞外的时候,就喜欢爬去没人的地方,叼着小零嘴儿啃啃,可自在了。”

“那我上来找将军岂不是扰了将军的清净?”洛折鹤讶异捂唇,湛蓝眼底却透着精明的眸光。

聂甘棠笑着推了一下他的脑袋,说道:“少装,你知道我乐意同你说心事,便是没把你当外人。”

洛折鹤眯眼笑道:“那我是将军的心里人了吗?”

聂甘棠生硬转移话题道:“你还想吃脆饼吗?我去厨房再找点?”

洛折鹤没管她的转移话题,垂睫道:“所以将军现今爬上房顶寻清净,是不开心了吗?”

“……”聂甘棠莞尔,“开不开心的,不还得向前看?”

洛折鹤却突然牵着她摇摇晃晃地站起,说道:“将军想试试自由的感觉吗?”

“自由的感觉?”

“像鸟儿展翅一般,飞下去。”洛折鹤指着屋檐下,笑着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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