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望
“查的差不多了?”聂甘棠经由指引走入书房, 看着早已在其中等候的戚舜华,自寻了地方坐下,问道。
“凉州当年民乱, 最大的缘由并不是州官苛捐杂税, 而是因为山匪。”
“山匪?”聂甘棠喃喃开口道,“我单只知道那里山匪肆虐, 但朝廷一直有派人去镇压,怎会逼至民乱?”
“当初民乱后存馀的人都不敢说话,我派人连番走访, 才从一位长者那里询得当年的真相。据长者说,当年山匪横行, 许多有钱无权的人家里基本都遭过劫掠,有些圆滑的先送了点钱给上面的官员打点关系,求得上面派了点官兵守宅, 可还是没有逃过家破人亡的结局。”
聂甘棠摇头道:“倘若上头与山匪有所勾结,比起他们的万贯家财,送去打点的银钱根本填不饱蛀虫的肚子。”
“不是没有百姓怀疑官府和山匪之间有点什么,可在朝廷派人下来剿匪之前, 官府便组织过几次剿匪, 收效也不错,且剿匪之后的相当一段长时间都是太平日子,有怀疑的百姓自然也打消疑虑了。”
“那后来为什么会发生民乱?”
戚舜华徐徐道:“事起于第二次朝廷派人前来剿匪,那时的官员姓庞, 同我们一般, 是武将出身, 亲自上阵进山剿匪。众多在场的百姓亲眼看见她把山匪头目苗扬抓了出来,群情激荡, 以为太平日子即将到来。苗扬受刑那日人山人海,将刑台围了个水泄不通,众目睽睽之下,刽子手手起刀落,苗扬身首异处。
“可当夜收殓苗扬尸首的收尸人却同家人说,这具尸体不是苗扬。”
“不是苗扬?”聂甘棠坐正,复述道。
戚舜华颔首:“模样是苗扬的模样,但身子奇怪。那苗扬没占山为王之前是乡里的小混混,乡亲们看着长大的。她右侧肩胛骨那里有颗痣,可收尸人在为她殓尸时,却发现横七竖八的刀伤下,原本该有痣的地方却空空如也。
“原本收尸人也只是随口说说,听到的人也只当时她人老眼花,没当回事,但在此消息传出的第二天晚上,从不喝酒的收尸人却被人从水里发现,一身酒味。乡中有一姓郎的读书人心觉此事不对,告上官府,没过多久,也身死他处,包括她的小书童,也被人发现溺死在不远处的井中。
“这接二连三的命案分明是有人刻意为之,乡亲们在乡中智者的分析下,得出一个令人胆寒的结论:苗扬根本就没有死,她不知从哪找来一个和她长相相似的人,替她赴死,而她自己逍遥法外,在未知的地方,杀人灭口。
“于是乡中百姓自发成群前往官府鸣冤,这之中不乏疑心官府与苗扬勾结唱双簧的人,混乱间,原本想要来伸冤的百姓莫名成了官府的对立方,即将要被尽数捉拿下狱……故而,现场更加混乱,直到一个官兵身上插着刀子在人群中缓缓倒下。
“彻底乱了。”
说着,戚舜华捏了捏眉头,说道:“而这只是一个开始,其他乡里的百姓听说前去官府鸣冤的百姓尽数伏诛,对官府的信任降到了极低,开始公然违抗官府命令,拒交税款,本就不太平的凉州愈发动乱。不过上面的官反应很快,动用雷霆手段将此压下,在朝廷得知此事派人来查时,一派安然。”
“听起来,和柳家没什么关系。”聂甘棠抿唇道。
“其实是有的,还记得吗,我说过凉州民乱后,凉州州官被治罪,罪名是苛捐杂税,可事实并不是。”
“当年州官上面的官员是柳家人?”
戚舜华微扬下巴,继续道:“在民乱刚消歇之时,赵言安正好巡视到凉州,兴许是查到了事情真相,兴许只是知道事情并不简单,便回京想要报给圣上,却死在了学宫后山。”
“那宣氏灭门你查到了什么?”
说起这个,戚舜华磨了磨牙根,说道:“不太好查,但我差不多知道该从什么方向去查,只是没有一个名正言顺的由头。”
“你想要陛下下令彻查?”
戚舜华点头道:“案上记录,当年被擒的山匪没多久便接连在牢中病死,我怀疑若是柳家对宣家动手,所能动用的也就是这些人。”
聂甘棠沉吟道:“因为难以找到同她们长得像的人,没办法在百姓面前处斩,所以以病死为由遁逃吗?”
戚舜华颔首:“从凉州往京里带人不容易,我想查当年沿路入州人数,只能由陛下下令。若之后锁定了涉案官员,也只有陛下介入才能正常审问。不过,求她下令,也只能打着查凉州民乱案的旗号去查,宣家的案子,没有联系,只能顺着凉州案摸出来。”
也是,能将凉州和赵言安的案子与宣家灭门案联系起来的只有那块宣玉尘的玉佩,根本没办法当做呈堂证供拿出来。
聂甘棠看着她摆在案上的全部线索,叹道:“你也知道,这些线索太单薄了。柳相想要指控陛下并非皇族血脉,都知道要找一个替死鬼,以防陛下发难。陛下不可能为了这虚浮的真相,承担剑指‘忠臣’的污名。”
“反正是要有一个来承担后果的人对吗?”戚舜华咬牙,“那便我来,我当朝呈状请陛下彻查,陛下便没有顾虑了吧?”
“你已经做好放弃一切的准备了?”聂甘棠问道。
戚舜华没有看她,眸光淡淡道:“反正这都是我欠宣家的,没有宣家,我早就饿死了。”
“如果一定要走到这一步,我倒有个可以保住你能让陛下出面的法子。不过……你还是得丢一些东西。”
“什么?”
“比如你的兵权。”聂甘棠定定地看着她,缓慢陈述道:“陛下不会为了一个虚浮的真相出面,但如果是为了你手中的北境军队……失败了不过是被柳相引导百姓戳戳脊梁骨,陛下脸皮厚,受得住。”
戚舜华异样地看了一眼聂甘棠,开口道:“我原以为你们一家都是忠臣良将,你怎么会这么说她?”
聂甘棠揣手说道:“说说而已,又不是生了异心。你能担保你手下每个人都对你心怀崇敬吗?我们是上司,又不是洗人脑的邪/教首领”
戚舜华不欲与她插科打诨,定定心神,说道:“你是说,只要我找到她,以兵权做交换,她便肯接下这个案子?”
聂甘棠耸肩:“我们没有合适的立场光明正大地求她去查。用兵权做交换,已经是损失最小的选择了。这样即便查不出来,但她得了兵权,你也能全身而退,算双赢。”
“现今听来,你倒像她敛权的说客。”戚舜华咬牙笑道。
“你若能找到更合适的办法,也用不着非用我这个……但我知道,更合适的办法不是没有,只是你不愿意。”
“聂甘棠!”戚舜华冷声叫止她,外面突然传来异样的响动。两人齐齐看向外面,戚舜华率先箭步冲向门口,打开了门。
宣玉尘托着一个木制托盘停在书房门口,见她开门,笑晏晏说道:“将军,我让小厨房弄了甜汤,送来给您……和聂小将军尝尝。”
“从前没见你这样。”戚舜华横了一眼走到身侧的聂甘棠,冷声道。
宣玉尘笑笑,说道:“我听小奴说夜里我发高烧,将军彻夜照料,还……所以,这甜汤,是做来感谢将军的。”
“借花献佛也算感谢?”
戚舜华嘀嘀咕咕,腰侧被聂甘棠用力肘击,她瞪眼看向聂甘棠,聂甘棠小声道:“人家好意,你少得寸进尺。”
宣玉尘淡笑道:“那改日,我亲自做甜汤给将军喝。”
说着,他将托盘举了举,说道:“两位将军快趁热喝吧,凉了就不好喝了。”
这厢戚舜华还维持着自己骄矜的模样,那厢聂甘棠已经笑眯眯接过,道了声谢,宣玉尘端庄行礼,便告辞了。
聂甘棠“啧啧”叹道:“真是世道不公,你这种拽得二五八万的暴躁女人都有郎君稀罕。”
“你以为都是你,见到男人就开屏。”
聂甘棠正色:“说反了,是我独特的雌性气息吸引雄性开屏,你什么时候见过雌孔雀开屏?”
戚舜华白了她一样,抢过她手里的托盘,改口道:“成,你是男人见到就开屏。”
“说回正事,你若是愿意交出兵权,我可以替你去跟陛下谈。”
“好。”戚舜华敛睫,从书柜一侧捣鼓出一个暗格来,将里面的兵符拿出,转身交递给聂甘棠,“拿去,明日便去找她。”
聂甘棠讶然:“这么急?”
“拖久了没好处,明日下朝之后,你便去拿着兵符和这些线索找陛下。”
聂甘棠打哈欠道:“嗨呀,不用上朝还要起早,困死人了。”
“事情办妥了请你喝酒。”
聂甘棠一听,乐得眉开眼笑,拿过她手里的兵符,答道:“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
宣玉尘回了自己的院子,背着手,脚步轻快,嘴里还哼着歌谣。
像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小郎君。
正在喂小猫的白芷见他这样,忙迎上来说道:“主君,是不是将军送你什么了,你高兴成这样?”
宣玉尘一愣,挑眉道:“我看起来很高兴吗?”
白芷点头如捣蒜:“是呢是呢,瞧见主君这样,我这心里都忍不住开心起来了。”
宣玉尘弯唇,擡手摸了摸他的头发,说道:“那你要答应我,今日开心,明日也要开心,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好好的。”
白芷觉得哪不太对,但还是依言绽开一个笑,偏头问道:“所以主君,你为什么这么开心呀?”
“因为我每一年许的生辰愿望,如今终于要实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