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处

去处

宣玉尘自昨日半夜便不太好, 到清晨直接病得起不了身。昏昏沉沉间,他感觉身侧床榻坐了一个人,短暂地将手放到他的额上, 短暂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而后便不知走去了哪里。

再然后,他便感觉手腕被人拿过诊脉, 应当是府中人为他请来了大夫,待大夫走后,不多时, 屋里便盈满药香。有人一勺一勺为他喂来药,他便竭力松开因身体不适而咬得紧紧的牙, 一口一口抿下苦涩的药汤。

宣玉尘想,他不该继续这么病着了,今日要核对府中本月采购的账册, 下午的时候,还要回家同玉琼吃顿饭,院里养的母猫又怀了孕,想着下崽便是这几天了, 若是那母猫瞧不见他, 定会“喵嗷喵嗷”地吵人,吵他便罢,若是把戚舜华那个冷面煞神吵着,那这几只小家夥估计便没安身之处了。

说是几只……其实还是低估了, 初来的几只野猫在府中待得愈发安逸, 呼朋唤友而来, 如今院里,十几只猫是有了, 不过那些猫儿知晓自己寄人篱下,倒也乖巧,给抱给摸,叫声也不常扰人。

反正只要没吵到戚舜华,他养多少她也管不着。

昏昏沉沉地从妹妹想到猫,宣玉尘又睡了过去,大抵药起了作用,歇了不过两个时辰便睁开了眼睛。

他醒时,正是午后,院中的人一半候在他身边,一半在外头喂猫。

见宣玉尘醒来,屋里的奴仆纷纷动作起来,一人将他扶起,一人去盛热好的粥,还有一人絮絮地念叨,说什么“宫里的太医果然有法子,这要是寻常大夫,哪能让主君醒得那样早”。

宣玉尘听罢一愣,沙哑着嗓子问道:“宫里的太医?”

开口的那个奴仆点点头,眸子圆圆的丶亮晶晶的,跟向他讨食的小猫一样:“是呢是呢,将军一知道主君病了,来瞧了一眼,便去宫里找太医,心底是疼主君的呢!”

一个生着杏眼的小奴仆弱弱开口道:“将军不是说她本来就要去宫中找禁军办事,顺路请个太医来吗?”

“哎哟,笨!女人都是口是心非的,若是让旁人知道她对一个男人的在意,岂不是很没面子?”

宣玉尘被小奴仆叽叽喳喳扰得头疼,揉了揉额角后,开口道:“行了,莫要多言,将军在哪?”

方才质疑的杏眼小奴顺口道:“在阿若侍君那里。”

猫眼小奴偷偷踢了他一脚,暗骂道:“就你长了嘴!”

“就你俩长了嘴,”宣玉尘笑言道,“既然将军在阿若那里,我便不去打扰了,你俩扶我起来梳妆,下午的时候,我要回宣家一趟。”

“主君,”猫眼小奴急声道,“您这刚醒来,身子里的药都还没起效呢!哪有您这样的!”

“哪没有我这样的?我这不是起来了?”宣玉尘推了猫眼小奴一把,催促道,“快一些,把我那身绣柳叶的翠色衣衫拿出来。”

“旁人再不济也是养得差不多了才出去,便是病没愈,奴也不会说什么。您如今只是清醒了一阵儿,便要出去跑东跑西,不成,您说什么都不成,将军也不会让您出去的!”

宣玉尘淡淡道:“那你便去问问将军,问她允不允我出来。”

小奴闻言,想起戚舜华那冷面煞神的模样,不由得瑟缩了一下,说道:“若让将军知道您刚醒便要出去,指不定又说什么难听的话来呢……”

“你小子脑子转得倒是快,”宣玉尘擡手给了他一个脑瓜崩,说道,“你不如再跟着我的话转一转。你也说她见我病了心疼我,那我如今出去一趟,病再重了,岂不是更惹她怜惜?”

那小奴吃痛,一边捂着额头,一边依言思考了一下,想通后,眸子又是一亮:“是哇,奴怎么就没想到呢!”

“你若真想到可就坏事了。”宣玉尘说着小奴听不懂的话,起身下床。

站起来时,大抵是起得太猛的缘故,他眼前天旋地转一阵,扶着床缓了一会儿才算好。

杏眼小奴见他不太好,上前劝道:“您还是再歇息一会儿吧,歇到晚上再去找小姐,那也使得啊!”

“不好,”宣玉尘摇头,叹声道,“玉琼畏黑,还是下午同她吃完饭,把她哄睡才好。况且夜里去了,深夜回来,让将军直到了,估计又得说我。”

“主君,您这日子过的,跟上战场也没什么两样了。”猫眼小奴听着委屈,低声道。

宣玉尘幽默接道:“这不挺好?妇唱夫随。”

……

聂甘棠也在午后归了家,听闻聂雁也回来了,她直接去了主院,去向母亲请安。

偎在聂雁身边的孟念妹一听奴仆来报聂甘棠来此,心尖一跳,擡手拉回准备起身的聂雁,双臂一勾,便将她的脖颈牢牢地圈住。

自家夫郎这突如其来的娇纵惹得聂雁脸红心跳,她舔了舔干燥的唇,说道:“好了,快起来,午休时候也过了,别赖床。”

“妻主这一出去,又是好几日不着家,”孟念妹委委屈屈道,“多和妻主腻一会儿怎么了?”

往日见惯了他撒娇,聂雁自然不觉得他如今有什么不对劲,她盯着怀中人的粉面桃腮,喉头无意识吞咽,而后大手一挥道:“让聂甘棠回自己院去,大中午的,请什么安?”

于是……聂甘棠便被奴仆客客气气地请出去了。

聂甘棠抄着手,一边回头颇为疑惑地看向母亲父亲的院子,一边往自己的院中走去。

师容卿虽然情绪已经平复了,但眼睛还是哭得红肿骇人,听院外有人唤“大小姐”,他心头一惊,忙褪了外袍上了床,用被子严严实实地蒙住自己的头。

聂甘棠回来,透过纱质的床帘,看着那团用被衾紧紧裹着的人,一脸莫名,试探性开口唤道:“容卿?你还在睡吗?”

没有人应声。

聂甘棠虽然心中怀疑师容卿什么时候有这种睡姿,但还是没继续思索下去,轻手轻脚离开了屋里。

那去找小团子罢。

连吃了两回闭门羹的聂甘棠兴冲冲走去聂云霄的小院,却听得小郎君正在沐浴熏香,不能见她。

好,第三顿闭门羹。

忙,都忙,忙点好啊。

聂甘棠顺势坐在府中花园的小石阶上,支颐开始怀疑人生。

她也不过是出去办了几个月的事,怎么一回来,整个府都变了。从前离家五年归来,她也没有这么与府里脱节啊!

这个时辰,母亲父亲还腻在一起吗?

这个时辰,容卿还没醒吗?

这个时辰,小团子沐的什么浴啊?

聂甘棠寻思了半天,还时不时擡头看看太阳是不是正挂着头顶,心道除了带回一个洛折鹤,如今与从前并无任何区别。

虽然知道这些事和洛折鹤没关系,但聂甘棠无聊得很,还是擡步去了清荷院。

“哟,稀客。”洛折鹤见她进门,擡擡眼皮,后仰着看她。

“稀什么客,今晨还来了一趟呢。”聂甘棠抱臂道。

还好,这位没给她下逐客令,不然她真要怀疑她带什么脏东西进府了。

洛折鹤闻言起身,晃到了她的身边,啓唇道:“什么风把将军吹来了?算算时辰,将军应当刚回府吧?这一回来,先来寻我……”

说着,洛折鹤的目光变得欲说还休:“这般惦念,真真是让我受宠若惊。”

“别说了,”聂甘棠轻轻推开他贴过来的身子,面无表情道,“让我在你这躺躺,累死了。”

“怎么了?将军夫郎生将军的气,不肯让将军进房?”洛折鹤意有所指地问道。

“容卿乖巧懂事,他能生我什么气?”聂甘棠说罢,又觉不对,问道,“你同他说什么了?”

“我能同将军夫郎说什么呀?”洛折鹤睁着眼睛,湛蓝眼瞳显得他的模样愈发无辜,“将军所叮嘱的,我可句句都记得,绝对没有多说不该说的话!保准儿把你我的关系藏得紧紧的,旁人都没法子知晓呢!”

他这话说得暧昧,聂甘棠也听得不太对劲,别扭道:“说得好像咱俩背着家里人偷情似的。”

“这府里又不是只有我这里还剩了床,将军没了去处,反而来找我,这若说是没点什么……我不信,将军信吗?”洛折鹤一边玩着手指,一边淡淡道。

聂甘棠被他一点拨,恍然大悟开口道:“你说得有理啊!我去月临那儿歇歇。”

聂甘棠说罢,便擡步离开了院子,快到洛折鹤还没来得及接话,好似是非得同他划清界限的样子。

洛折鹤推开窗子,目送她的背影逐渐消失在院门外。

“有必要走那么快吗?”洛折鹤自言自语道。

说到这里,他一愣,又自言道:“为什么要把她推走呢?

“我又没做错事,我才不心虚。”

……

聂甘棠风风火火离开了清荷院,走到半路才后知后觉:她是不是算被洛折鹤给赶出来了?

今日不利出行啊……这一出门,回头落脚的地方都没了。

聂甘棠加快步子,直奔聂月临的居所而去。

虽然料想不太可能,但依照今日运气不太好的趋势,难保聂月临会不会突然下值回家,而后把还没在她床上睡下的聂甘棠给赶出来。

抢在聂月临回来前在她床上睡熟,她还能把她亲爱的姐姐从床上给掀下去不成!

聂甘棠越想越觉得是这么个理,步子逐渐变得如风如电。

“阿姐,你走这么快做什么?”聂月临的声音从她身后响起。

“你……”聂甘棠回头,惊得差点咬掉自己的舌头,“你怎么下值这么早?”

“我没上值啊,”聂月临耸肩道,“我这几日请了值假,只用上早朝就可以回来了。只是一直忙着在外面挑聘礼,方才才回来。”

聂甘棠张着嘴,有些欲哭无泪。

“你还没说你到底怎么了呢。”聂月临上下打量她,而后道,“奇奇怪怪的,还走那么快。”

说着,她探头看了看聂甘棠原本前进的方向,狐疑道:“你要去我的院里吗?”

聂甘棠:……

沉默片刻后,聂甘棠擡步上前,拍了拍聂月临的肩头,语重心长道:“我是不是你最爱的阿姐?”

“这取决于你的下一句话。”聂月临认真道。

“阿姐想去你屋里睡一会儿。”

“为什么?”聂月临歪头问道,“你的院里不能住人吗?遭大水不成?”

“……那倒不至于。”聂甘棠悻悻道。

“也是,你的院里不能睡,你还能去你带回来的那个男人那里。”聂月临了然点头道。

“不太妥。”

聂月临闻言心头警觉,斜睨了她一眼,沉声道:“不会是姐夫因为那男人挑衅而生气了吧?”

“怎么会!你这小脑袋瓜都在想些什么啊!容卿还在睡午觉,我不想打搅他而已。至于那个男人,你也别总惦记着了,我和他的关系没你想的那么不堪。”

说罢,聂甘棠摆摆手,继续向她院里走去:“阿姐我这奔波一天了,你就可怜可怜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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