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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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甘棠闻言, 眉头蹙得愈发紧,抿着唇一言不发,继续听常管事说下去。

“当时有人说她被逆党掳走, 有人说是京中关于她谋害手足的传言令她心虚潜逃。再怎么说都是猜测, 除非她现身才能破开笼罩在京中的迷瘴,可在这之后的每一年, 都没有她的消息。”

“彼时大皇女应当早就封王出宫,也有家室了吧?”聂甘棠问道。

“是,当年大皇女已经封王出宫了, 到夺储之时才从封地回京。不过婚事倒是差一点。在夺储之事的前两年,大皇女的未婚夫婿丧母, 要为母守孝三年才可婚嫁。若无意外,大皇女即位之时,便可收那位郎君入后宫。”

“那位郎君后来如何了?”聂甘棠问道。

“在大皇女失踪后没多久, 便不堪忍受京中流言,悬梁自尽了。”

“在大皇女失踪之后,还有什么变故吗?”

常管事沉思了一下,而后道:“没有, 大皇女失踪后, 朝中权力还未大洗牌,戾帝便登基了。谁也没想到,先前几个不站队的臣子是他的人。如今的柳相柳闻音便是其中之一,她也是戾帝在位时最看重的心腹。”

“早培养了自己的势力, 那便说明戾帝早有夺储的打算。当今陛下登基后揭露他谋害先前几位皇嗣的恶行, 难道当年没有人想到这一着吗?”

“怀疑的肯定大有人在, 但有能力查的太少。”常管事斟了一盏茶,推给聂甘棠, 淡笑道。

“常管事是陛下的人,可知道陛下查清此事用了多长时间?”聂甘棠问道。

“聂小将军是想问陛下是何时在宫中神不知鬼不觉地培养起了自己的势力吧?”

聂甘棠双手端起茶盏,小啜一口,平静道:“好奇罢了。不过话说回来,关于戾帝身世,陛下可从那传闻中是他母家的梁氏里查出什么来?”

“只查出当年辅助他谋害皇嗣的便有梁家死士,但真论起来,也不能证明他就是梁家的孩子,毕竟外祖帮着夺储,也是常事。”

聂甘棠点头,应道:“也对。”

“过几日,陛下派来襄助将军的亲卫会来此,聂小将军请放心。”

“没什么放不下心的,话说回来,我这幼子可给管事添麻烦了?”

“哪里?”常管事笑道,“聂小郎君乖巧可爱,我这儿的夥计都很喜欢他。见他挂念您得紧,一会儿可别忘了陪他说说话。”

“常管事说的是,”聂甘棠浅笑起身,道,“我先出去了。”

她从里屋走出,低头便见抱着小狸猫布偶的聂云霄等在外面。聂甘棠伸手托起他的小脸蛋,大拇指丶食指丶中指聚在一起,揉捏起了他的小脸蛋。

“小团子,在这住的怎么样,可吃好睡好了?”

“孩鹅在介里一切都好。”

聂云霄的小脸蛋稍微捏捏就泛起了绯红,聂甘棠收手,说道:“再在这里待一段时间,我们就可以回家了。”

“娘亲会和小团子一起待在这里吗?”聂云霄仰着头,问道。

“等娘亲办完事。”聂甘棠顺手揉了揉他的小脑袋,道。

您不带小团子了吗?

聂云霄想问。

可见聂甘棠一脸平静,藏在喉舌里的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了。

聂甘棠见小团子心事重重的模样,怎会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可先前带他在身边,还没那么多外忧。如今柳相多半派了人来追踪她,尚不知那人到了哪一步,小团子跟在她身边,她实在是没有馀心照看他。

况且带一个孩子,实在是太显眼了些。

正在聂甘棠思索该如何哄哄她这稚子时,小孩子墨玉似的眼珠一转,便偎在她身边,撒娇道:“娘亲不必担忧小团子,这里的姨姨姊姊待我很好,也有很多好吃的。小团子在这里也有好好读书,好好学字,来日定不会让娘亲与父亲失望。”

聂甘棠舒了口气,道:“你过得自在,那我便放心了。”

……

长廊挂着的灯微暗,阶前地面被月光照得似水清寒。

缓步走到院中的宣玉尘忽然听得大门处传来轻响,循声看去,却见只是守门的奴仆上了门闩,长睫微敛,问道:“将军今日又不回来了吗?”

那奴仆是镇北将军府的老仆,守在京中数十年,自然也听得这宣氏族长丶如今镇北将军府的男主人前几年的艳名,瞧自家主子不喜欢,便知定然是那些权贵强硬塞进来的。对于他,哪会有什么好脸色,眼皮也没擡,“嗯”了一声,便回了门房。

对于这样的态度,宣玉尘早就习惯了。府中上下,没有几个人喜欢他。

他见惯旁人冷脸,并不放在心上。知道今日戚舜华又不回来,便垂下眼睫,打算回房。

就在此时,大门突然响起了被擂动的声音。

看门的奴仆从门房出来拔下门闩,便见着一紫衣男子搀着一身酒气的戚舜华迈进门来。

见此情形,奴仆连忙呼喊府中其他奴仆前来,不多时,几个奴仆便跟着管事一同涌入庭中,搀戚舜华回房,而那男子此时空出手,将自己的身契交给了府中管事。

“将军她方才从枕芳阁赎下了奴,烦请管家为奴寻个落脚之处。”

宣玉尘一直静静地站在阶前。

方才过来的奴仆顺手点亮了暗下去的灯,宣玉尘站在原地,瞧那男人的面目十分清晰。

那人岁数并不大,面庞清秀干净,若不是身上的衣物微微敞开,露出白玉似的胸膛,周身气质,与寻常人家的小郎君也没什么区别。

虽然宣玉尘早知道戚舜华在外头总会有几个蓝颜知己,但买下人家身契,把人带回来,倒是头一次。

宣玉尘擡步上前,同管家微擡下巴,说道:“我来吧。”

管事躬身应是,将身契交到了宣玉尘手里,而后转头同那郎君说道:“这是咱们府上的主君。”

“哥哥好。”郎君睁着眸子,听罢恍然,福身道。

宣玉尘此时恰好转身,听他这般称他,擡了擡手臂,淡声道:“你应唤我‘主君’。”

这郎君是个没见识的,听宣玉尘这么说,自知失言,也不知宣玉尘生气了没有,面上渐浮惶恐,正寻思着如何开口补救,方才搀着戚舜华进去的奴仆小跑着赶过来,说道:“将军她要阿若郎君进来。”

阿若,这刚从烟花之地被赎回来的男人的名字。

阿若微愣,面上惶恐瞬间被喜悦替代,上前走了两步。但本能欢喜过后,想起当家主君还在身边,又怕他不高兴,小心翼翼看了一眼宣玉尘的脸色。

“莫要让将军等急了。”

宣玉尘将那张身契顺手放进了怀里,往自己屋中走去。

那个阿若,像是没心眼的。起码在入府之时,他所呈现的便是这个样子。

宣玉尘不会管那是不是他的伪装,猜人心思太累,他好不容易不必再靠心上博弈而活,以后若无必要,他也不会再管了。

他的小院里有跑进来的野猫,府中下人不管,他也不管,那些野猫便在他这里安了家。有个早就怀了孕的母猫刚进来没多久,便诞下一窝小猫,府中有几个心好的小奴仆有时会带点吃食给它们,但更多时候,都是宣玉尘在喂养。

偌大的府中,也只有那些本不属于这里的猫儿把他当主子看待。

他刚迈步进了小院,就有几只亲人的猫儿跑过来蹭他的脚背。

从前的宣府,也有许多野猫驻足。它们立在那棵承托宣玉尘少时自由向往的老树上,软软的步子在枝上一踩,盛春开放的粉蕊便落了满庭。

后来树砍了,猫也不来了。

宣玉尘弯下腰,抱起一只黄白花的小猫,轻声唤它名字:“小咪。”

小猫不甚满意地在他怀里蹬了蹬腿,一旁的小白猫莫名凑近,在他腿侧轻轻蹭着。

“哦,记错名字了,”宣玉尘淡淡道,“你是小花,它才是小咪。”

小猫低低“咪呜”了一声,后腿一蹬,从他怀里挣脱跑走了。

……

新来的那个阿若便如同小狸奴一般。

身段软,眸子青稚,小心翼翼来了小院要给他请安。宣玉尘困得要命,但还打起精神,同他聊了会天,知晓了他的来历。

怪不得眼睛比寻常小倌要干净,他刚被卖入花楼里,还没学会取悦人的功夫,便要出来卖初夜,初夜还没卖成,他便被戚舜华买了下来。

宣玉尘了然,心道戚舜华瞧起来确实像喜欢处子的样子。

阿若乖巧答了自己的来历,宣玉尘不说话,他便目光无依地四下游移,突然“呀”了一声,把宣玉尘的神叫了回来。

“怎么了?”宣玉尘问向目光望去远处的阿若。

“没!”阿若仓皇收回目光,后又小心道,“主君院里好多小猫呀。”

“外头来蹭吃蹭喝的小东西罢了,”宣玉尘淡淡答道,见阿若又转头看院里大摇大摆的活物,放在膝上的手蠢蠢欲动,便出言提醒道,“它们在外头性子野,你仔细着莫要被那些小东西抓伤,若是抓坏了哪里,将军恐生怒。”

此一语出,阿若果真老实了下来,依依不舍收回目光,点头应是。

“你刚来此,自己的东西少,总要采买一些用度,下午便去账房支些银钱,出去买点自己需要的东西罢。”

阿若小心翼翼道:“那主君,支多少银钱合适啊?”

宣玉尘失笑:“你买东西需要多少便支多少,怎还要问我?”

“奴怕丶奴怕看高自己身份,一不小心支多了……”

“你买簪镯,要花多少?”

“二丶二两可以吗?不不不,一两可以吗?”

宣玉尘舒出长气,淡笑道:“好了,你按着你的心意去支钱买那些东西罢,将军府养得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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