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机
聂甘棠回来时, 天际薄暮,她推门而入,将手里的绢布包放到了桌上, 轻声道:“秋月春风没有出新册, 但慎狱司春风录的连环画出了新册,我给你买回来了。”
洛折鹤在被衾里翻了个身, 幽幽道:“将军,你说他为什么还不出新册呢?”
“这我怎么会知道?”聂甘棠另一只手拿的油纸包,里面包着今夜他们二人的吃食, 一并放到了桌上。
“那小家夥呢?”洛折鹤支起身子,垂眸含笑, 问道。
“不方便带他。”
“可将军将我带在了身边,将军果真喜欢我。”洛折鹤在床上坐正,仰头看向走过来的聂甘棠, “说起来,将军先前不是说要把我一起送去和小团子汇合?”
“你若想,我这便把你送去。”
“别,将军, 我说笑的。”
聂甘棠擡步出去准备给他熬粥, 面上风轻云淡,但心底有自己的筹算。
洛折鹤后头还坠着南炎,如今常管事那里还没有能用的人,护小团子一个已是万般不易, 不可能再管一个十分不老实的洛折鹤。把他拴在她身边, 她才放心。
更何况, 不知道是巧合还是什么她不愿意相信的玄学,把洛折鹤带在身边, 查起案来万分顺利。当年新郎失踪案如此,如今的戾帝身世亦如是。
熬了粥给洛折鹤吃下,聂甘棠也吃了买来的吃食,除却洛折鹤盯着她吃东西时那眼馋的目光太过灼人,让她有点心虚,今夜便没什么值得人在意的点。
她平躺于床,心里琢磨戾帝的事。
若无意外,那个山洞便是戾帝曾经的落脚之处了。那石壁上刻画的数个正字,那望穿秋水数日升日落的每一天,以及那一句异于它处的“燕归来”,都在暗示彼时戾帝逃离京中并非漫无目的,而是与旁人相关。
他在等谁?那只燕?
与梁家有什么关系?
以及当初夺储之争中,失踪的大皇女究竟是生是死。倘若她为戾帝所谋害,为何死不见尸?
她很想查这件事,但又觉得一旦查偏,还怪耽误事儿的。
聂甘棠转头想同洛折鹤说说话,指不定能得到什么啓发。然而目光落到那人身上,瞧他眼神,看起来也像在发呆想什么事一般。
面庞精致,色淡如白玉,眉目若霜雪,多绝色的一张脸,只看着,便好像看到了人间奇绝冬景山色。
果然啊,美人还是不张嘴比较好。
有此感叹,不是洛折鹤声音难听。相反,他的声音要较寻常男子还要温煦动听,料想会唱歌的话,该是何等仙音靡靡。
声音好听,但架不住说话的内容太离奇。时不时冒出一句邪门过甚的话,炸得聂甘棠脑子嗡鸣。
哪里有这样的男子呢?像山野间初初开智的小狐狸。
“将军怎看了那么久?”洛折鹤头没动,依旧盯着头顶床幔,但话却冲着聂甘棠来了,“只看看,不动手吗?寻常来说,该动情地将我压在身下了。”
瞧瞧,又来了。
谁也不知道他这句寻常是哪个话本子里看的,聂甘棠狠狠抿唇,翻身背对他。
“将军的夫郎是怎样的人?”洛折鹤突然开口问道
“怎么了?你方才就是在想这个?”
洛折鹤侧过身,手臂极为自然地搭到了她的腰间,道:“有些好奇,什么样的人在将军眼里可称良配。”
“良配?”聂甘棠有些迷茫。
“就是,将军因为什么娶了他?”
她若再听不懂,他就要猜是她装的了。还好,聂甘棠听懂了。
“媒妁之言,家中安排,婚嫁之事,要有什么原因?”
洛折鹤湛蓝的眼目微微一怔,唇瓣微扬。
还不如不说,说了更像装傻。
“你很在意这件事吗?”聂甘棠心觉不对,问道。
这话戳中了洛折鹤的心坎,他低低笑了笑,反问道:“京中的外室不会好奇正夫如何吗?”
“这我怎么知道……”聂甘棠嘟囔,说完才发现更不对了,“你自己代了个什么鬼身份啊?”
洛折鹤不说话了。
聂甘棠犹豫转身,恰见他双眸平静地看她,两相沉默,谁也不知谁该先开口。
“是我多事了,将军。”
……
第二日聂甘棠照常去了喜祥村,再度上了山,依着留下的记号,回到了那处山洞里。
其实那日与洛折鹤在这里时,她便将洞中一切翻了个底朝天,没什么别的线索了。如今回来,也只是想看看周边有没有什么特殊之处。
此地被密林包裹,附近没什么果树。戾帝虽不受宠,但也是个卿主,自小在宫闱长大,没有在山野间生存的能力。他一个男儿家,即便再多智谋,身子也是弱的,不太可能自行捕猎。
身边有人侍奉?那更不可能。
这山洞里只有一个人住过的痕迹。一人宽的草席丶一人穿的蓑衣丶一人的碗筷……哪里还能多出照顾他的人来。
所以,他要活着,多半还是要下山采买食物。
还是根本的问题,他一个男儿家,不太可能走远路去别处,最大的可能便是去村里买。买食物村民未必会记得,但倘若是去裁衣裳,兴许还有得问。
聂甘棠回到了喜祥村。
村里的确有裁缝,且只有一位,不过是个年轻女人,比聂甘棠大不了多少,二十多年前,她才不到十岁。
而且,她如今在镇上裁衣店里做活,不在村中。
顺着村民指路,聂甘棠来到这位裁缝家中,招呼她的是那位裁缝的夫郎,从他口中知道上述一切的聂甘棠倒是没有沮丧,食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问道:“陈裁缝这制衣手艺是自哪里学的?”
“从我那岳娘那里学来,”裁缝夫郎给她添了茶,说道,“陈家手艺可是村里的独一份。”
“请问如今陈老裁缝她……”
“已然去世了,”裁缝夫郎沉声道,“几年前的事,那时候我家妻主刚与我成婚分家出来,岳娘一人住在老房子里,去世后,我家那位愧疚了许久,总说没尽孝心。”
“节哀,”聂甘棠声音低了下去,问道,“不过……分家之后,为何是陈老一人居住。”
一般来说,分家的人都是家中有手足的,要有一个养着老人,断不能出现都分出去让老人一个人过活的情况。否则便是不孝,要被人指点脊梁骨的。
“我家这分家,倒也算不上分家。这喜祥村其实分南北两村,北边是老村区,南边是扩的新村,离镇上更近。妻主成家后,为了多赚点钱,便去镇上找了活,想着搬到南村来住,每日还能节省点时间在路上。但岳娘住老房子住得久了,舍不得,便没跟我们过来。”
“不知郎君可否指个路?”聂甘棠推了银两过去,开口道。
“这……不是我不帮女郎,只是我也是从外村嫁过来的,北村没走几回,也不太认识门。而且先前我岳娘的事出了后,北村住的老人都陆续接到了南村来。如今那里估计成了死村,门更是一个样,连打听都打听不来。女郎若是有事要去,不如等我家妻主下工回来,她跟在岳娘身边长大,你想要知道啥,说不定她也知道。”
聂甘棠沉下心,秀眉微蹙。那郎君许是怕到手的银钱飞了,连忙道:“马上就下工了,这个时辰若不忙的话,估计已经收拾东西往家这边走了。”
也只有再等等了。
裁缝夫郎倒是没骗聂甘棠,没等多久,那裁缝便回来了。见到家里多了个陌生女人还愣了一下,听了聂甘棠的来意,眼底的犹疑还没消歇。
“我那老娘的老房子有什么好去的?您若是想裁衣裳,找我便成,我老娘的手艺我可全学成了。”
“在下并非为此事而来,”聂甘棠叹息,“实不相瞒,我父少时曾托老裁缝裁过衣裳,头一次见我母亲,便是穿的那一身。如今我母因故失忆,只留存初见我父的记忆。我一家束手无策,那旧衣裳我父早忘了样式。听闻有情怀的裁缝都会留存客人的尺寸丶订衣的样式,便想着能不能来此处寻见什么。您不若行个方便,若我母恢复记忆,我家定会千倍万倍答谢娘子。”
说着,她将银两塞到了那裁缝手里,表情要多诚恳有多诚恳。
跟洛折鹤待久了,编故事真是信手拈来,连带着戏瘾都上来了。
本也就是指个路的事,那人掂了掂银两,十分痛快地给聂甘棠划了位置。
至于为什么不是直接带聂甘棠去?是聂甘棠自己要求的。
万一真翻到了关于戾帝的信息,和她嘴里的对不上,招惹那裁缝怀疑,可就不好了。
裁缝本就不愿跑那老远回老屋,兴许还有对母亲的愧疚留存,聂甘棠不需要她带路,她便也不坚持了。
北村算是建在了半个山里,走过狭长的山路,站在裁缝旧居门口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这村里果真没人住了,她一路走来,静悄悄的,一丝人声也无。
不知是不是她疑心过重,总感觉黑夜里不明之物,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