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储

夺储

春时山色浓翠, 临路树间时不时有飞鸟掠过,不知是哪只鸟儿振翅声过重,惊扰了熟睡中的人。聂甘棠感觉环在自己颈上的手臂一紧, 靠在她肩膀上的脑袋缓缓地擡了起来。

“醒了?”聂甘棠开口, 头微微后偏,问向后背上的人。

初醒的洛折鹤话语还带着睡迷糊的朦胧, 黏黏糊糊“嗯”了一声,又伏到了她的肩头。

洛折鹤应完声,处于清醒与睡回笼觉之间, 恍恍惚惚觉得脑袋被什么东西罩着,下意识擡手去摸, 只是还没碰到那里,便乖觉放下了手,继续环在她的颈上。

这一下也着实是清醒了。

估摸是聂甘棠解了外袍罩在了他身上, 防止一会儿下山被人瞧见他的面容。

“离村落还有一段路,你可以再睡会。”

“睡不着,将军同我说会儿话。”洛折鹤蹭了蹭她的脖颈,小声道。

其实说这话时, 他已经做好被拒绝的准备了, 谁料那人片刻犹豫也无,轻声道:“好啊,圣子想说什么?”

洛折鹤一顿,神色如常道:“想到了一个话本子的情节。”

“说说看?”

……怪, 太怪了。这人摸清了他的秉性, 理当知晓他开口都是什么没营养的话, 平素早就在他开口时堵上了他的嘴。缘何今日顺着他的话聊了下来,一副洗耳恭听状。

洛折鹤吸气, 徐徐道:“平县有一姓张的书舍娘子,一日读罢书,自家中出来散心,于小径中与一个名为‘阿稚’的郎君相识。张娘子看上了清秀可爱的阿稚,阿稚也对张娘子有意。可张娘子早已和镇上员外独子说了亲,不可能为了采桑为生的小农男去毁掉那桩对她益处良多的婚事。但真要舍了阿稚,张娘子贪他好看,又舍不得。”

听他止声,聂甘棠好奇问道:“然后呢?”

“然后,她便动了坏心撩拨阿稚,一来一回,阿稚便被她哄去无人的山上,于洞里被要走了身子。”

聂甘棠:……有点不对,再听听。

“你为什么会突然想起这个话本?”

洛折鹤轻笑:“他俩事后,便是张娘子用外袍罩住了他,将他背了下去。阿稚被外袍挡了视线,瞧不见外面,只当张娘子顾惜他名节,感动得不得了。可张娘子却藉由阿稚看不到这一点,将他一路送到暗窑里卖掉了。”

聂甘棠挑眉:“圣子是觉得我要害圣子?”

“没有呀,将军,就只是一个话本而已。”洛折鹤神色如常,淡淡道。

“什么话本,歪风邪气,你哪里看的?”聂甘棠拧眉道。

“路过一个小书摊买的。”

聂甘棠听罢,苦口婆心道:“圣子,我知晓你好这一口。但那种小书摊里卖的书,来源不太正规,你看多了,难免受其影响。”

“我知道的,将军,只是调调口味罢了。”

聂甘棠心里嘀咕你还有特定口味,面上却春风和煦,问道:“圣子,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话音刚落,她便觉圈在她脖颈上的手臂又紧了紧,那人鼻息蹭过她的耳际,问道:“将军耐心听我胡言,是想从我这里听到什么有用的东西吗?”

他说罢,聂甘棠又觉耳侧鼻息近了一些,而后沙哑的声音再度在耳边响起:“让我猜猜,是不是将军因昨日的机缘巧合发现了什么,误以为我知道内情,有意引将军过去。于是现在,便觉得我的每一言每一语都夹带着将军想要的线索?”

聂甘棠没有否认:“我们之间若是坦诚一些,说话交际便不必这般弯弯绕绕了。”

“我们还不够坦诚?”洛折鹤带了三分夸张戏感的声音想起,讶异道,“都是坦诚相对,深入交流的关系了。”

“那是曾经,圣子。”聂甘棠平静道。

“那若是我帮将军,曾经的关系是否可以存续……”

“不能。”

听她回绝得干脆,洛折鹤大声叹了口气,自怜道:“好罢,好罢,将军,我伤心了。”

“回去给你买话本,别伤了。”

“现在市面上时兴的话本我都看过了……不过话说回来,秋月春风虽写得慢,但固定时间一定会出新册,但最近一册时逾一月了,我与将军在景州碰见前去看,还没有出,也不知道现在出了没有。”

聂甘棠淡声道:“回去我给你看看。”

“将军今日格外好说话。发现了什么线索?或是有了什么靠谱的猜测?将军藏在心里不闷吗?不如同我说说?”

“不闷,挺开心的,圣子瞧起来精神可好,看来不需要我背着了。”

聂甘棠说完便作势要把他放下,意识到这点的洛折鹤四肢绞紧,紧紧地扒在聂甘棠身上,声音却相反地软了几分:“头晕,将军。好像是没吃东西,饿得晕。”

聂甘棠目光下移,瞟了一眼被他双腿紧紧夹着的腰,目光不置可否。

说话间,附近已经有了人声,洛折鹤擡手扯了扯外袍,罩住方才动作不小心裸露在外的头发,而后安安静静地缩在聂甘棠背后。

温顺服从得像猎户收入囊中的猎物——聂甘棠如是想到。

回到租的地方时,屋子空无一人,小团子应当已经赶去先前她同他嘱咐的地点了。

聂甘棠先动手熬了一锅粥,吃饱喝足后将拓有石壁上字的布块塞到了一个信封里,打算送去县南,再给小团子报个平安,别让孩子吓坏了。

忙活完回头一瞧,洛折鹤旁边的粥一口没动。

“圣子,这回你眼睛没出问题吧?粥自己喝,今日我若没回来,便自己煮粥吃。”聂甘棠看着他带有神采的双目,开口道。

洛折鹤张张口,犹豫了一下,嘴上的话转了个弯儿,道:“将军别忘了给我买话本子。”

“嗯,知道了。”

……

聂云霄虽人已安全地到达了绸缎庄,但因挂念聂甘棠,吃不好,睡不好,聂甘棠来时,看他肉眼可见的憔悴。

她收回目光,先走向了绸缎庄管事。

聂云霄自然发现自己的娘亲平安过来了,眸子里又惊又喜,但见聂甘棠身有要事,乖觉地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直勾勾盯着聂甘棠看。

绸缎庄管事看到聂甘棠,引她去了内屋。

“聂小将军来此,可是有信要传给陛下?”

聂甘棠掏出装有布块的信封,交给了常姓管事,而后道:“常管事,今日我来此,其实是有几件事想要确认一下。”

“将军有何疑问,尽管说便是。”

“事关戾帝登基前后的事,”聂甘棠神情严肃,道,“我听说之所以当年登基之人是戾帝,是因为选无可选,此事详情为何?”

“确有此事。当年皇位竞争者总共四名,大皇女丶三皇女丶六皇女和七皇女,戾帝行五,只是位寻常的卿主。虽则东乾之前也出过零星几位男帝,但在皇女居多的情况下,是没有卿主即位一说的,更何况当年的几位皇女,能力不俗,在百姓中的威望也不小。所以在那场皇位争夺中,没有人将目光投向他。”

常管事一边说,一边回忆道:“几位皇女的风评都是和煦良善,所以百姓并没有将这次夺储看得太重,哪位皇女即位都是百姓之福,只待尘埃落定,为君者为君,为臣者为臣。变故便是在此时发生的——

“最先出事的是六皇女。她自小体质不比其他姐妹,但也不是总要泡在药罐子里的人,到大了便养得差不多,与常人无异。夺储之时,城外恰有时疫,本抑制得及时,没什么大碍,可身居王府的六皇女却莫名染了此病,病得突然,死得也突然。”

“可查过因何染病?”

“说是王府里的一个奴仆接触了城外来的人,将疫病过给了六皇女。”

聂甘棠若有所思,后又问道:“接下来呢?”

“接下来是三皇女,她是狩猎途中与人走散失踪,后来随行宫人在崖下发现了她。看样子,像是马受惊,带着她栽下了悬崖。”

“听起来,这两位皇女之死都像是意外所致。”

常管事点头,又道:“但七皇女之死,却不是意外。”

“常管事细说。”

“接连两位皇女出了事,即便看起来像意外,但事发在夺储的敏感时期,没人敢真把它们当意外来看。大皇女之父为凤君,七皇女之父为皇贵君,两人并非一父所出的姐妹,夺储不会因其他两人的退场而停止。”

“一般来说,有凤君便无皇贵君的。”聂甘棠蹙眉道。

“不错,所以在有凤君的情况下还能被立的皇贵君,一定是颇得帝王宠爱的。”

比如如今的陆贵君。

常管事继续说道:“彼时帝王偏宠皇贵君,七皇女是她最小的女儿,较心性温敦的大皇女更为聪慧伶俐。即便手心手背都是肉,帝王也难免偏爱。在两位皇女死后,帝王便安排了亲信贴身侍奉七皇女,衣食住行慎之又慎,生怕出岔子。”

“幕后之人没机会下手了?”聂甘棠问道。

“不错,所以,幕后之人铤而走险,在众目睽睽之下安排了刺杀。来的都是死卫,一个个拼出了性命,在层层护卫下,将七皇女杀害。”

“这么说,只剩下了大皇女。”

“大皇女出了名的仁慈,彼时帝王也曾说过她的大女儿仁慈得懦弱,不够果决。所以当七皇女遇刺身亡,还有相当一部分人不相信是大皇女所为,怀疑是对皇家心生怨愤的逆党为之。可帝王痛失最宠爱的小女儿,本就不好的身子接连遭受打击,没撑到事情大白的那天。”

“这么说,帝王死于大皇女之前?”聂甘棠问道。

“是,也不是。”

聂甘棠疑惑看她。

常管事缓缓开口道:“大皇女是生是死,如今尚不能盖棺定论。

“她在登基前一天,失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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