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情
这一场闹剧演罢, 阿若已经没了吃鲜肉粽的心思,可宣玉尘好似已经习以为常一般,安抚道:“排了这么久, 总不能空手而归。你若觉得难为情, 便先回马车上等我,我自己一个人也使得。”
阿若听了, 连忙摇头道:“不不不,阿若可以陪主君的。”
宣玉尘拍拍他的头,将戚舜华塞给他的匕首收到了怀里, 买到了鲜肉粽后回到马车,他开口道:“抱歉, 在府中的时候还教你要拿出将军府主人的威风,现今却拉着你一起窝囊。”
“没丶没关系,将军帮主君出气了!”阿若捏着拳头说道。
宣玉尘摇头, 淡笑道:“她哪里是为了我出气?她是为了你。”
“诶?”阿若一愣,“是为了我吗?可是将军之后一直在和主君说话。”
“她是气头上,怕一个不小心吓到你。”宣玉尘一边说一边打开食盒,啧啧称道, “不敢想回去蒸一下会有多好吃, 我从小时候就很想去尝尝南方的吃食。”
阿若没被他轻易扯开话题,他抠着手问道:“主君,他们那么说你,你不难过吗?”
方才他身处舆论之中, 没顾得及细想, 便跟宣玉尘拼命澄清, 现今仔细想想,好像那些人主要说的确实不是他, 而是主君。
阿若之前只是个普通的小农男,家住京郊,没听过宣玉尘曾经的艳名。方才那些人说得那么过分,放在任何一个郎君身上都会不堪其辱,他不明白,为什么主君还能好心情地买吃食。
“难过有用吗?我难过,他们会放过我吗?”宣玉尘合上食盒,微笑作答。“可是主君可以跟他们说你不是这种人啊!”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那种人?你没听他们说,将军是被我算计才娶了我的吗?”宣玉尘淡淡道。
其实阿若在府里,也时常听一些奴仆说起这事,但他根本不信,只当那些奴仆欺负人欺负惯了,看主君不受将军宠爱,便恶意揣测。
现今阿若也是这么想的。
阿若用力抓住宣玉尘的手,认真道:“主君不用听他们嚼舌根!我知晓将军是什么样的人,她若不想,没人能逼她!”
“即便是圣上也不能?”宣玉尘开口逗他。
阿若眉眼怯了一下,随后又想:反正圣上也不在这,任他怎么说也没事。
想到这里,阿若挺胸道:“是丶是呀,将军不想做的事,连圣上都不可以逼她!所以呀主君,将军一定是想娶你,所以才答应圣上赐婚的。”
“傻孩子。”宣玉尘拍了拍他的脑袋,便再也不说话了。
阿若看他表情恹恹的,也不知道他听进去没有,只好垂下头,小声絮絮地说着:“我总觉得,主君这样好的人,不应该被这么对待。”
“或许上辈子造过孽,所以要拿这一生来偿还。”
阿若闻言支棱起头看他,他的目光空洞,好像没有在看任何东西。阿若扯扯他的衣角,说道:“主君,你不要这么想,就算你上辈子做了什么错事,那跟你这辈子有什么关系!”
宣玉尘木然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而后绽开一个笑,绚烂如夏花。
……
聂甘棠与戚舜华今日出来其实还是在谈学宫后山发现的尸体一事,只是聊着聊着,戚舜华大老远看着了什么,目光一滞,旋即飞身进了鲜味斋,聂甘棠也跟了进去,才发现那是她夫郎的事。
英雌救美轮不到她,她便趁排队的人停着看热闹,跑到前面先买了几个鲜肉粽,打算带回家给家人们打打牙祭。
两人分开后,她便归家了。
鲜肉粽不多,正好父亲丶母亲丶容卿丶月临,以及隔壁院的洛折鹤一人一个。
可惜小团子回学宫了,没他的份。
聂甘棠等在厨房里,待鲜肉粽蒸好,她吩咐奴仆去送给各个主子,洛折鹤那份她亲自送了过去。
洛折鹤坐在院里,看着盘子上冒着热气的粽子,挑眉道:“将军,专门送给我吃的?”
“路过,觉得应该会很好吃,就买回来了……容卿也有。”
最后那句话加的很没必要,但聂甘棠鬼使神差说出口,说完又觉得自己挺莫名其妙。
洛折鹤没她心底这些纠结,他问道:“将军夫郎也有,那月樵郎君有吗?”
聂甘棠一拍脑袋:“哎哟,把他给忘了。”
洛折鹤放下欲动的筷子,将盘子一推,说道:“那将军拿去给月樵郎君罢。”
聂甘棠一愣,问道:“你不吃吗?”
洛折鹤将手揣在袖子里,双肘撑在石桌上,说道:“我以为将军在知晓我没有味觉后,就不会再给我买好吃的了。”
“啊……”聂甘棠偏头思索,“买的时候忘了这一茬了,不过即便没有味觉,总要填肚子吧?这份你先吃罢,改日再多买一些,分给江月樵。”
“将军不会觉得没有味觉的人,吃山珍海味是浪费吗?”洛折鹤揣着手问道。
“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聂甘棠莫名其妙,“是什么人跟你说过这话吗?”
“没人这么说,我尝不出味道这事,没和任何人说过,所以没人知道。”
“为什么?”
“因为不想旁人见我的异样目光,再多上一寸不自在。”洛折鹤伸出手支颐看她,“将军,你这样的眼神我就很喜欢。”
“说起来,当初你决定背叛神明,为什么在千万人之中选择了我?”聂甘棠问道,“因为我接住了摔下来的你?”
洛折鹤摇头:“不是,将军,我在跳舞的时候就注意到你了。”
……原来那时候总觉得他在看她不是错觉。
“为什么?”聂甘棠摸摸自己的脸皮,问道,“因为我长得不像南炎人?”
“因为那么多人中,只有将军的眼神不一样。”洛折鹤狡黠笑道。
“什么眼神?”聂甘棠有些心虚,毕竟当时洛折鹤身边那个小奴推开她的时候,还骂她眼神脏。
洛折鹤闻言起身,双臂撑在桌上,探身凑近了聂甘棠,两人近到鼻尖快要抵上。
“吃了我的眼神。”
聂甘棠咽了咽唾沫,心道:真是对不起,头一次见那么漂亮的男子,色心大发没藏住。
“所以呀……”洛折鹤擡起手肘,伸指勾住了她的衣领,说道,“在那么多虔诚目光中,瞧见了这么一双……渎神的眼睛,我便咬上将军了。”
“当时年纪小,不懂事。”聂甘棠悻悻开口。说完她便想呸自己一脸,这是什么话,把人家吃干抹净后再丢下这一句不认账,这跟那种欺骗无知小郎君的伪淑女有什么区别。
还好洛折鹤没听进去,也出她意料地没再追问“那现今年纪大了,将军又如何看我们之间的事”。
要真问这个问题,坦白讲,聂甘棠也不知道。
以前还能拿她已经有夫郎了来逃避他,那日后和容卿签了和离书后,她又该怎么办呢?
战场上敌来将挡的小将军头一次在小郎君面前满脑子只想着躲避。
“阿鹤——”
院门被人敲响,贴得极近的两个人立时撤开,一个仰头看白云,一个飞快地戴起了帷帽,而后低头用筷子戳肉粽。
“咦?将军也在。”江月樵抱着一堆手稿,兴致勃勃道,“正好,能不能拜托将军将我的稿子送给文学社那边付梓发行啊?这一册都写完了,上一册还没机会送出去。”
聂甘棠如蒙大赦,连声道:“行,你稿子在哪,我这便送去。”
江月樵道:“就在我床头那个柜子的第二层,里面都是,您交给文学社那里的人就好。”
话音刚落,聂甘棠就跑出了清荷院。
洛折鹤也忍不住开口道:“这一册写完了?是拿来给我看的吗?”
“是!我把先前就想写的南炎圣子给写进来了。”江月樵疾步走过去,将手稿拿给洛折鹤看,“不过我不知道会不会写得过分了些,他刚出场就拿藤鞭抽阿绵。”
“不过分,我见过南炎圣子拿藤鞭抽人。”洛折鹤迫不及待地接过手稿,目光黏在纸上,满不在乎地说道。
“咦?阿鹤,你还去过南炎?还见过南炎圣子!”
“小时候在那里待过。”洛折鹤淡淡开口。
“快跟我说说南炎圣子脾气怎么样?”
“脾气呀……差得很,而且不听人解释,不如南炎王温和。”
“咦?可我听说南炎王是个暴脾气啊……”江月樵咬着手指头说道。
洛折鹤擡睫,开口道:“我说的是上一代。”
“哦哦哦,对哦,你小时候见过的应该是上一代南炎圣子和南炎王。”江月樵说罢,又好奇道,“你看他用藤鞭打谁啊?”
“他的外甥,下一代南炎圣子。”
江月樵“嘶”了一声,说道:“骨肉至亲,何止于此。”
“大概是一辈子没亲近过女人,心理扭曲了吧。”洛折鹤小声编排道。
洛折鹤随口的几句话让江月樵托着腮认真思索起来:“如果把书里的南炎圣子塑造成这样,感觉他就算遇到了真命天女也不会动心……如果照着下一代南炎圣子丶也就是如今的南炎圣子写,写他遇到一个温温柔柔丶同旁人待他不一样的女子,应当会心乱吧?”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翻着手稿的阿鹤好像顿了一下。
他继续道:“可心乱也不一定是心动……哎,心理戏好难写,我还是喜欢写点翠河不让写的。”
“感情上的事,连你也理不清吗?”洛折鹤擡头,隔着轻纱定定地看着他,“你可是秋月春风啊。”
“感情上的事,兴许身处其中的人都不明白,我一个写故事的,又怎么会看透他们在想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