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怀瑜冷冷一笑。
“张道长,这些年来,青城观的香资,都是我大嫂给的,对吗?”
张瞎子已经有了戒备心,便极力避免自己的回话,再出漏洞。
“啊?这、这鄙观能一直安虞,很大部分确实亏了秦大少夫人捐献的香资,但,也不能说全部都是她,鄙观还是有其他香客的。”
秦怀瑜既然选择明说,定然是有了确凿证据,不拿出来,不过是不想把事闹大,但张瞎子这般赖皮,他自是不会轻易放过去。
“既然我大嫂是你的大香主,那道长怎的会让她一个人待在观内?”
“不是一个人,她带了好几个丫鬟护卫……”
张瞎子的辩解声,在秦怀瑜没有任何表情的森然盯视下,渐渐弱了下去。
在场之人都能听明白秦怀瑜的意思。
他哪里是真的不放心自家大嫂,他是在质问张瞎子,竟然毫无顾忌就可以把道观,交给她看护。
张瞎子故意扯这个出来辩解,不过是仗着他不会置德惠央拉的清誉不顾,但,看他的神情,若是热闹了,怕是也能做得出来的。
张瞎子脸上终于见了懊悔之色,秦家少爷这脑子,也太可怕了。
这么多年来,德惠央拉和青城观的关联,从没被人怀疑过。
如今因了自己想活命,出了岔子,万一……
想到那个结果,他瞬间惊出了一身冷汗,急忙做出示弱求饶的姿态,“贫道有罪,还望秦少爷放贫道爷两一条生路。”
秦怀瑜听到这句话,目光深深地看了下像个斗牛士一般护住张瞎子的不为。
他抬手,揉揉眉头,似是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咄咄逼人,缓和了语气。
“劳你转告我大嫂,就说她的事,我已然全部知晓,但只要她谨守本分,与我哥好好过日子,好好操持秦家,我便睁只眼闭只眼,若敢做出什么逾越之举……”
他的语气渐渐狠厉,“别怪我不讲叔嫂情分!”
不为被吓到,却仍倔强地仰着小脸,把自己小小的身体,当做自己师叔和秦怀瑜的隔离屏障。
张瞎子深深地弯着腰背,“是!贫道定把少爷的话,传达到。”
恰在这时,秦南乔和伊曼从偏间走了出来。
看到这场面,第一反应是秦怀瑜在呵斥张瞎子。
秦南乔黛眉轻轻蹙了下,就要开口。
伊曼扯了扯她的袖子,示意她看看那双看向她们俩的狐狸眼里,那一眨而逝的泪光。
似有什么,往心尖上刺了一下。
秦怀瑜不是感性的人。
发生什么事了?
乌沉沉的冷漠凌厉的眼神,转向了张瞎子。
“张道长!我给你争取了三天时间,在这段时间里,你要找到你身上魇气的来源,告知我,才有希望化解!”
秦怀瑜意外之余,有些怀疑。
让张瞎子自己的事情自己做,是极好的,只是…就他那么个模样,能做到?
张瞎子自己也为难,只是实在没有脸面,要别人帮他去做,讪讪问道:“这…请问大师,可有什么寻找魇气的途径?”
伊曼哼哼,“有啊,你去找秦大少夫人帮忙,让她去找契苾城主,拿当初群芳楼一役的死亡名册……”
说到这,她故意收了收话,瞅了瞅秦怀瑜,见他没有反对的迹象,才继续。
“然后你自个儿再一个一个念他们的名字,念到哪个对的,你自会有不一样的感觉,你记下名字,回来找我主人。”
张瞎子沉默了。
秦家少爷和契苾城主的交情之深厚,可是被独宗城百姓津津乐道的。
然而,伊曼现在却让我去找秦大少夫人,他们是不想让秦怀瑜给我跑腿!
秦大少夫人就在青城观,让她帮个忙,应该问题不大。
只是……群芳楼一役,参与对抗驻军的藏人全部死亡,少说也得有个万儿八千的。
别说找名册需要时间,就是那么多名字,一个一个念过去,三天都不知道能不能念完。
然后,还要秦南乔再找出亡者执念,再化解。
别说三天,三个月怕是都做不到……
张瞎子捋了又捋,在心里默默安抚了自己好一会,才忍住没有直接拒了。
好不容易求来的,哪怕是只有万分之一活下去的机会,也不能没有努力就放弃。
伊曼冷着眉眼,提醒。
“快去啊,时间已经开始倒数了!”
张瞎子的心,狠狠一颤,深吸口气,摸索着站起身,行礼,告辞。
不为竟也跑过去牵着他的手,跟着要回去。
张瞎子脚步顿了顿。
就听到秦南乔淡漠的声音响起,“我们既然答应照顾不为,这话,什么时候都作数。”
张瞎子心里暖了暖,又酸了酸,轻轻握紧不为的手,道了声谢。
不知什么时候,雨停了。
秦怀瑜让惊羽给他们备了马车,护送两人回青城观。
这边。
凭借夜色掩护、早已望眼欲穿的都督府车队,终于等来了秦南乔和秦怀瑜等人。
这一次,两辆马车经过了更加严密的伪装,全以能与夜色相融的浓黑油布覆盖。
连车轱辘都黑不溜丢的。
里边依旧宽敞、舒适得很。
或是担心车内的人压抑,走出一段路后,车顶缓缓滑开了。
速度让风有了声音。
仰头。
居然能看见零零落落几颗星星。
天空漆黑得让人心情宁静,精神抖擞。
秦南乔闭目养神。
秦怀瑜有一肚子话想说,却只换成一眸的心疼。
伊曼也闭着眼休息。
夜色如铺天盖地的轻纱,笼罩着群山,朦胧之中,透出神秘与肃穆,给人一种神圣不可侵犯之感。
这次,没有弯弯绕绕,似乎只是眯了下眼,就到地儿了。
昨晚挖开的坟头上,也盖了一间足以遮风挡雨的简易木棚。
不远处,三间平地而起的木屋,一群赤着上半身的草原汉子,正像勤劳的蜜蜂般在屋舍间忙碌,做着最后的收尾工作。
“兄弟们!还需要多少时间能完成啊?”
葛尔大声吆喝道,手里拎着两个用树叶包裹住的酒坛子。
“请回禀都督,再有个半个时辰就差不多了。”
忙碌的人群中,有人大声应答。
“好!一会,我请兄弟们喝酒吃肉哈。”
葛尔朗声相合,把酒交给身侧的手下,自己转脚,朝另外一个简易棚下走去。
棚内角落,煮茶的侍卫见到葛尔,眼神示意了一下。
一块铺着兽皮毯的大石上,闭着眼的达宁,呼吸微微,似是睡着了。
葛尔轻手轻脚上前,默默在主人一侧站着。
达宁心念纷繁,哪里睡得着?
曾经,先生和师母是我想护的人,因为…我以为他们也在护我。
汉人有句话说得极好。
我以为的终究是我以为,即便是眼睛看到的,也会因为感情被蒙上一层面纱。
先生啊。
师母是我的敌人,你也是吗?
还有母亲…
一开始,执念是要我死吗?
母亲啊,你是在怪我误信害你的人吗?
不,不会的。
母亲向来最是为我打算,就算是她失了宠爱,她第一个想到的,也是把我从权势争夺场上,摘离出来。
突然,达宁心里窜出来一个念头,刺激得他心脏一抽,手指也跟着轻颤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