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鹊没等到祁婷的回复,但是等到了外婆邻居家的电话。
那还是个很淳朴的北方小镇,外公前几年去世,只有外婆自己住在一个平房里,街坊邻居常常去看一眼,虽然有电话,但是老人实在不太会用,早些年还能对着本子的号码打电话,但是现在眼睛不好,外婆几乎不给她打了。
有时候隔上几个月,邻居家的大婶给她说一说。
起初江鹊有空还能回去一趟,不过也不一定什么时候,只能趁着沈明懿不在的时候偷偷买车票回去呆一天再回来。
这会,是邻居家大婶跟江鹊打了电话,问江鹊最近有没有空回来。
江鹊直觉是不是外婆有什么事情,她拿着手机看了沈清徽一眼,沈清徽用口型告诉她没事。
江鹊是说的春新镇那边的方言,沈清徽听不太明白。
过了好一会,江鹊挂了电话。
“怎么了?”沈清徽看她脸色担忧,没忍住问了一句。
“没什么,我外婆前几天摔倒了,邻居婶婶说让我有空回去看一下。”
江鹊摇摇头,尽管中间听见了外婆的声音,说自己没事,让江鹊好好工作,但是她还是挺担心的。
“很严重吗?”
“还好。”江鹊很想回去看看,但是现在才刚在新公司入职,她不好开请假的口,但外婆是唯一爱她的亲人。
从淮川到春新镇,坐高铁来回要六小时,江鹊在心里盘算了一下,抽一天当天来回,也不是不行。
“晚点打电话问问,如果情况不好,请两天假吧,后面还有一个十一假期。”
“好。”
江鹊点点头,心里多了一点愁绪。
沈清徽把她送到公司楼下,然后帮她打开安全带说,“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都在这里。”
“知道啦。”
他的身影挨近,江鹊近距离地看着他,他眼底盈着温情笑意,让江鹊的心放松了许多。
下车前,沈清徽又说了一句,“我今天可能有点事情,下班的时候给我打电话,我来接你。”
“好。”
江鹊推开车门下车,而后弯腰回头,沈清徽就坐在车里,对着她笑。
公司一共就十来个人,规模很小,甚至一共也就只有四个房间,办公室,会议室,老板办公室,录音间。
那天接待她的短裤女把江鹊领到了一个空桌上,说她还在实习期,让她在这个月内把基础打好,颇为热情地给江鹊发了不少入门资料。
江鹊被这样的热情小小地惊了一下。
中午的时候几人点了奶茶,还问江鹊要不要喝。
江鹊从没经历过这样的热情,连连摇头,结果几个女孩非要给她点了一杯芝士葡萄。
于是上午闲着的时候,江鹊就在办公室里帮忙扫地。
结果还被制止了,“这些是保洁阿姨的事情,你专心看资料就好啦。”
江鹊当时拿着扫帚,她还从没有融入过群体中,有点木讷地坐回去,心里却热热的。
中间路威还来了一趟,送来不少小零食。
几个女孩还说他铁公鸡今天掉毛了。
路威还煞有介事说,“人家不是新来的嘛。”
等他走了之后,一个戴眼镜的女孩凑近跟江鹊说,公司里平时也不忙,他们都是同学,平时一个月也就接几部广播剧和有声读物的制作,大家都很佛系,让她不要有太大的压力。
江鹊还是很喜欢这里的氛围。
中午的时候几个人在办公室里商量点什么外卖,江鹊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打开看的时候,发现是沈清徽发来的消息,问她吃饭没有。
江鹊回,还在想点什么外卖。
那边显示正在正在输入中,一会,沈清徽问她午休时间是多久?
江鹊问了一下,午休时间是两个小时。
沈清徽说,十五分钟后下楼。
江鹊心口跳了一下。
眼镜短发女孩叫胡小可,工位就在江鹊后面。
“鹊鹊,要不要一起点?公司楼下有一家猪脚饭好好吃!”
“啊,今天先不了……我……我出去吃。”男朋友三个字,好像有点不好意思说出口。
“行,那等会我们一起下楼好了。”
十一点半一到,几个人一起下楼,江鹊在电梯里时手机振动,是沈清徽发来的信息,他在楼下。
从电梯里出来的时候,江鹊的心情雀跃,跟胡小可她们打了声招呼,远远就看到马路对面停着的熟悉的车子。
胡小可几个人好奇地看。
“原来鹊鹊有男朋友!”
“好帅,你看像不像一个港星?”
另一个女孩也看过去,车窗落下,里面的男人眼神看着跑过去的江鹊,这才带了点笑意。
江鹊打开车门坐进去,男人牵起她的手,放在唇边落下轻吻。
“这个眼神嗑到了!”
胡小可发出感叹。
江鹊的第一天上班很开心,因为还是小白,要做的基本功很多,旁边的女孩子不忙的时候就给她纠正,如何运用声音去表达。
江鹊很喜欢这样的环境。
下午下班的时候,沈清徽提前给她发了个短信,说是一会程黎去接她。
江鹊对此没有异议。
胡小可下班前打卡,看了一眼桌上的挂历,和对面的女生说了一句,“咱们下个项目,八月十号得开始录音了。”
“知道啦。”
胡小可收拾了包,跟江鹊道了别,欢快地计划着下班去哪里吃饭。
江鹊却盯着桌上的台历看了看。
八月快到了。
再过半个月多一些,是沈先生的生日了。
程黎等会才能到,江鹊看了一眼时间,琢磨着给外婆那边打了个电话,镇子上的人,七月也正在农忙,这个点邻居家应该才有人。
江鹊打过去,邻居大婶接了电话,说是给她把手机拿过去。
江鹊应了一声。
细碎声音后,江鹊听到了外婆的声音。
“外婆,你怎么样了?”江鹊的心揪起来。
“没事的,前几天在给吊灯换灯泡,就是不小心滑倒了,你在淮川工作怎么样?有没有被人欺负?”
外婆的声音依然慈爱,说话的时候很慢,江鹊听听外婆的声音就觉得好心安。
这个年迈的老人,曾经独自一人为江鹊撑起一片天。
“我工作挺好的,等我过几天回去看您。”
“坐那么久的车,你别折腾了,不要耽误工作……”外婆笑着说,“我真的没事,那天你婶婶正好路过,还带我去卫生院看了。你自己在淮川不容易。”
后面邻居婶婶又接了电话,说脱不开身也不要紧,有自己帮衬着。
江鹊有点想哭,挂了电话后,才觉察到这样的无力。
她翻看了下日历,十月一国庆应该有一周的假期,她想那个时候回去看看。
江鹊也收拾了东西下楼,这回果然是程黎来接她。
程黎虽然也会开玩笑,但是江鹊总觉得跟他没什么可以说的,人也总归没有那么放松。
车子行驶的方向不是回家,最后车子在一个高档酒店前停下。
玻璃建筑,简约大气,在夜色下很瑰丽。
“这里是?”江鹊往外面看了一眼,不明白。
柏景酒店是国内知名的星级连锁酒店,常常出现在新闻报道中。
“哦,柏景酒店是沈家的产业,最近沈老爷的情况可能不太好,沈先生可能会接手酒店的产业线。”
程黎简单介绍了一句。
江鹊点点头,程黎告诉了江鹊楼层后先去停车。
江鹊乘电梯上楼,到顶楼的时候,有工作人员带江鹊去办公室。
敲门后,里面传来声音,江鹊才推门进去。
但是,房间里并不是只有沈清徽。
还有另外一个年轻男人,似乎刚刚结束了谈话,正要离开。
江鹊站在门口,看清那男人,人呆愣住——原本以为逃离了巴黎皇宫,以后跟封远弘也会永远不见。
却不曾想,在这里撞见他。
“这些日子怕是还要麻烦沈先生了。”封远弘拿起桌上的手机,脸上还带着笑。
“不用麻烦我,你也看到了,我不过是在酒店上挂个名,有什么事,不如去找沈睿言。”
沈清徽脸上没什么表情,客套都懒得装。
封远弘脸色僵了僵,但仍然保持着笑容,正要道别,听到身后的开门声。
一抬眼,冷不丁看到了门口站着的女孩。
白裙子,微微卷的黑长发,一张鹅蛋脸干净白皙,那双眼睛干净清澈。
一些封存的记忆从脑海中唤醒,封远弘盯着江鹊,不太确定地叫了一声,“江鹊?”
江鹊如梦初醒,她迅速地别开视线,不敢跟他对视,脚步也下意识往后退。
封远弘朝门口走来,江鹊身子有点发抖,“你别过来……”
封远弘脚步一顿,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江小姐,我只是路过。”
江鹊迅速往旁边挪了许多,像惊弓之鸟。
封远弘在她旁边停顿了几秒,视线落在江鹊脸上,过去很多年,不敢信在这见到江鹊,这么多年过去,江鹊跟高中时没有太大的变化与差距。
干净,白皙,纯洁的像一片白纸。
封远弘换上一副表情,对着江鹊礼貌客气地笑了笑。
江鹊全程不敢看他,绷紧的身体很僵硬。
封远弘回头跟沈清徽告别,而后深深地看了一眼江鹊。
江鹊站在门口的一旁,身子甚至有点发抖,封远弘走过的空气,她都不敢呼吸。
沈清徽的视线落在江鹊身上,她瑟缩发抖的样子,像黑暗巷子里的流浪猫。
他走过去,并不问什么,将江鹊揽在怀里。
手也轻轻抚着她的后脑,像一种最寂静的安抚。
江鹊把脸埋在他的胸口,清淡的檀香味道和一点木质的烟草气息交融,她可以清晰地听到他的心跳声。
有些可怕的回忆,会被时间治愈,但并不代表这些伤口从不存在。
它只是在变淡,它不会影响日常生活,会在某个片刻被唤醒,让人开始痛苦恐慌,那些沉睡的恶魔苏醒过来。
江鹊想哭,却发现自己的心里有一处在抵触。
为这种人流泪,他不配。
复杂的心情,是憎恨,厌恶,恐慌。
有些痛苦过去了,却不能和解。
伤害的是肉-体,毁灭的灵魂碎掉,也许要用很久很久才能拼凑起来。
曾经江鹊以为碎掉的灵魂再也不会完整,但直到遇到沈清徽,她有了那么一些勇气,让她明白,珍贵的是她。
“沈先生,我不想看到他,以后可以不要看到他吗?”
在沈清徽抱着她的时候,江鹊很安静,她没有哭,没有掉泪,她很平静地说了一句。
“好,以后不会看到他了。”
沈清徽抱着她,是那样有安抚力。
江鹊从来都不任性,可现在,她想任性地多说些什么。
“以后我也不想听到这个名字。”
“好,不会了。”
“沈先生,我想多抱你一会,好不好?”
“好,你想抱多久就多久。”
沈清徽摸摸她的头发,分外地温情。
江鹊模模糊糊地觉得,自己好有种愧疚感,可愧疚从何而来,她说不清楚。
她曾经承受过的痛苦,只怕会让他同样不快乐。
沈清徽并没有问她为什么怕封远弘,也没有问她经受过什么,他对她是全然的尊重。
在这样静谧的房间中,江鹊是他的支撑,他也是江鹊唯一的依靠。
每回面对沈家的事情,他总以为自己也不过是一艘随时会翻的船,可在江鹊的身边,又让他有些莫名的力量,为她撑起一片天地。
有人说爱是要结合在一起,可在这样的片刻,至少现在不是,陪伴,依靠才是。
过了好一会,江鹊才松开他,沈清徽低头看,江鹊没有哭,只是脸色有点苍白黯淡。
沈清徽问她饿不饿,江鹊摇摇头,看到封远弘早就没了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