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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手拿起竹提子，搂底舀了一筒。

一看之下，和尚脸色大变。

只见，金灿灿的鲜汤，卧着雪白的海鱼，贝类，粉红的海星，鲜红的虾，甚至还有条鱼。

蘑菇只有几根。

“贫僧和公主有什么仇？你要一再加害！”和尚声音如同寒冰，并不高昂，却让人寒冷彻骨。

玉京一楞，委屈道：“我害你？”

眼泪强忍着，不肯掉下。

“佛门弟子茹素戒荤腥，戒杀生，戒女色，公主不知？”无幻恍恍惚惚。

他脸色煞白，像是泥塑木雕，眼眸黯淡。

自己竟然破了戒？

他不知该怎么面对自己。

玉京并没真正设身处地为和尚想过。

那些话本子，最大的乐趣，不是倒凤颠鸾。

而是让不可能的人臣服，将高岭之花拉下神坛，让圣僧为她做不成和尚。

却从没想过，对方会多痛苦。

玉京苍白着脸，想说海岛上，只有海鲜最容易得，他又受了重伤，野果子不够吃……

看见这样痛苦的无幻，她竟然说不出。

“贫僧自幼就是和尚，也只会做一个和尚。公主一时寻欢作乐，贫僧身败名裂，再无立锥之地，无幻愧对神佛，只能一死谢罪。”

无幻惨笑。

他摇摇晃晃地向走，好似行尸走肉。

玉京心中害怕，伸手拖住僧袍。

“阿京错了，不该骗你。”

“女施主，请放开手。”和尚声音平平淡淡。

却让玉京，打了个寒噤。

“放开。”声线提高。

和尚突然躬下身。

“刷！”僧袍下摆撕裂，那一截，玉京仍握在手中。

割袍断义？

玉京脸色苍白

和尚并没有说狠话，沈默却更让她心凉。

和尚脚步不停。

他摇摇晃晃，又要走。

和尚身上的伤，还没大好……

玉京道：“要走，也是我走。”

这里有樱桃树，和尚比较容易活下来。

她用了的蘑菇，会采了全赔给他。

不等和尚回答，玉京便自走了。

眼睁睁看着她消失。

和尚颓然跌坐，发呆。

心中千百种情绪翻腾。

有被欺骗的怒火，有对被害破戒的愤恨，有对自己的厌弃，更多的却是愧悔和迷惘。

也许吃肉吃鱼，是玉京造成。

但，对她的渴望呢？

从前完全不敢想的念头，此时一起涌上心来。

那一幕幕相处……

既熟悉又陌生，腹中升腾的山火……

无边绮丽的艳梦……

不经意相擦的两张唇……

放错地方的手掌……

和尚猛然闭眼。

他是佛门子弟，是立心发愿一辈子要侍奉佛祖的僧人，是东楚推举给佛国的表率。

他怎么能？

怎么敢？

和尚厌弃自己。

“滋滋”声乱响，糊味飘荡。

和尚看过去。

锅中烧干了一大半，原本浓香的汤，散发糊味。

柴火在瓦罐下欢快冒着火苗，风一吹，燃得更猛。

不远处，干树枝堆得整整齐齐。

玉京把锅丶汤还有柴火，都留给了他。

和尚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有柴火，野兽不会侵犯，也能保持温度，还可以自己做些野菜吃。

他头顶，还有一树红艳艳的樱桃。

可是，她怎么办？

和尚讪笑，原来她这样骗自己丶害自己，他还是忍不住牵挂她。

她去哪了？

有没有吃的？

会不会遇到野兽？

会不会迷路？

她是养尊处优的公主！

流落荒岛，做这么多事，照顾了昏迷的他两日两夜……

和尚想要站起，又重新跌坐。

海鲜汤越发焦了。

和尚勉强站起，走到火堆前，将柴火抽出好些，用边上的布帛包了瓦罐耳朵，将那锅汤擡到一边。

布帛？

他蓦然想起了这“狐狸尾巴”，是用来包裹哪里。白玉般的脸转为赤玉。

身体里的山火四蹿。

他努力甩头，将那颤巍巍的莹玉甩出脑海。

蹙着长眉，要将那锅糊汤全倒了。

手又停在半空。

万一……

万一她没有吃的……

和尚在脑海中，陡然“啐”了一口。

那妖精给他下了蛊吗？

和尚重走回树下盘坐丶念经，想要平息心中烦躁。

“……人以爱欲交错，心中浊兴，故不见道……”1（《四十二章经》）

和尚玉箫般的声音，忽然中断。

佛经中每一个字，都像是在谴责他。

他已破戒，不思忏悔，还总想着那个妖精……

佛陀一定不会原谅他。

和尚闭目，任夕阳的光披洒在脸上。

连那层金光，也染了痛色。

他坐在树下，山风吹落满身樱桃，动也没动。

第一次，他不知道前路该如何走，从前经历过的伤痛丶屈辱和孤寂，他曾以为，遁入空门便永远不再经历。

可如果，连佛门，也再容不下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