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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在咫尺的四目交投,竟然比方才惊雷般的大吼声威力更甚。
和尚呆在当场,脑中一片空白。
幽幽的香气,从四面八方拼命往他鼻子里钻。
他竟然分不出自己是不是还在梦中
心中竟然升腾起一个荒谬绝伦的感受:腰肢好小,好软。
下一刻,黄钟大吕般的巨大声音,在他的脑海中反反覆覆回荡。
“你已破戒!”
无数的声音叠在一起,震得和尚如遭雷击。
即使是做梦,梦见这样的荒唐景象,也是他禅心不稳。
他蓦然放手,好似手里握着的是滚烫开水。
玉京覆在他上方,两人间仅隔了一个拳头距离。她失去支撑,顿时,玉山倾倒,直往和尚身上倒去。
和尚猛然往身侧一让,一个鲤鱼打挺,自干草上站起,合什道:“阿弥陀佛。”
他这一声佛号,贯注了真力,想要警醒不该沈沦的两人。
玉京跌在竹枕上,看不见脸,只传来似有似无的呜咽声。
听得呜咽,和尚下意识伸手,想要扶她起来。
但,立即又想到那四个沈甸甸的字,他冷硬起心肠:“贫僧早就说过,贫僧是出家人。公主……”
他话还没说完,竹枕上,玉京擡起了脸,仰望着他。
小小的脸上,灼若云霞,好像一朵盛开的芍药花。
每一分,每一寸都浮着艳光,美得惊心动魄。
那双盈盈秋水,并没有泪珠。
她的目中都是茫然之色。
她整张脸,魅惑难言,但偏偏脸上的神色,同目光一样,痴痴惘惘,如同一个天真的婴孩。
和尚吃惊道:“玉京,你蛇毒又犯了?”
她也不回答,只是痴痴地笑。
和尚心中更加吃惊。
他昨日明明替她逼出了蛇毒,就算不能痊愈,也会缓解许多。
怎么现在看来,反倒比昨夜症状更加厉害,连神智都再次被侵蚀。
和尚哪里还会苛责她。
他这样的杏林大国手,也不由叹了口气。
人在荒岛,连药材都不齐全。想给她逐一配药,挨着方子尝试解毒,都不可得。
他看她肌肤如同晚霞流波,就知此刻,她定是又灼热难当,奇痒难耐。
刚刚梦中的行径,她自己也不知情。
和尚走了几步,将昨日凝结的冰球,拿到空地。
经过一日一夜,冰球已经融化了好些,只剩一个蹴鞠大小。
他唤:“公主,你请过来。”
冰球滴水,如果原地给她降温,好容易将干草和竹枕都浸湿了。
那这两日,就没法睡了。
和尚想到这里,猛然全身一震。
一双素来浅淡的眼睛,染上惊骇之色。
整个人呆若木鸡,连手中冰球的冷,都感觉不到。
竹枕?
目光移向她娇艳的脸侧,那里正枕着个竹枕。
是柔和的青绿色,质地宽松柔软,编织十分细密精巧。
那正是昨日,他亲手为她编织的竹枕。
好似有道霹雳,自他脑海中劈过,让他疼痛难当,却又照彻天地。
他缓缓转头,看向山洞另一侧。
山壁下,铺为床的干草,只有些须凌乱。
这一边,没有枕头。
一物随即扑入和尚眼帘,仿如千万根银针刺痛神经。
那是一串青玉佛珠。
每一颗都润泽匀净,光华内敛,温润美丽。
这佛珠,正是和尚日常挂在身上的法器。
他深深吸了口气。
可连吸入的气体,都如尖刀插入身体,让他疼痛难言。
他骗不了自己。
那空无一人的干草铺位,才是和尚自己睡的西侧山壁下。
玉京所睡的东边,是她自己的床。
和尚重重打了自己一掌。
似是确认是不是置身梦中。
又似是痛心疾首,惩罚自己。
他神情恍惚,简直不敢置信。
难道,他竟然是一个道貌岸然的衣冠禽兽?
和尚冰玉一样的面颊上,肌肤都在颤抖。
无穷无尽的愧悔奔涌纵横,蚕食他的心。
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他竟然是这样的人……
可,一切都摆在眼前,又要怎么抵赖?
眼下的情形,根本不是他以为的,玉京体内欲毒发作,神智不清,所以与他纠缠。
是他!
是他,半夜竟然到了玉京睡的干草床上!
他究竟在做什么?
想及纷沓乱梦中的种种奇异感受。
和尚的脸,越加苍白,几近透明。
他的身形摇摇欲坠,像是随时都会倒下。
冷汗,自额角淌下。
蓦地,和尚跪伏在玉京的面前,浑身发颤。
山洞沈寂。
静夜中,只有水滴,一滴一滴往下滴。
静得让人发慌。
好半晌,和尚低声颓然道:“无幻知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