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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的脸色不停变幻,显然思虑极深,也气得不轻:“朕的丹药瓶子都敢弄鬼!慕容狐!朕非斩了你的狗头不可!”
皇帝的情绪平和一些,才又问:“幻儿,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无幻自灯架下取下一盏宫灯。
又摸出冉公公给的丹药瓶子。
他如昨天夜里一样,演示给皇帝看。
只见,宫灯靠近瓶口,将瓶子照得晶莹透亮。
皇帝清清楚楚看见,瓶子底层有一层银色的光亮。
“那是什么?是毒药吗?”皇帝历经无数朝堂斗争,瞬间反应就是自己被下毒了。
无幻想了想,十分慎重地说:“无幻昨天晚上在玉仙宫试验过了,这里边是一层极淡的涂层。涂层上,是水银。”
皇帝怔了怔,好半天才说:“慕容狐修道,他们炼丹的人有种着名的炼丹术,就叫水银炼丹术。又称作姹女,似乎和房中术有关……朕也不需要振雄风啊……”
他都病成这样了,对那些事,早就多年没有兴趣了。
何况,背着君主往里面加东西,不管什么用心,都是欺君。
想一想,皇帝的怒气又上升了。
无幻的下一句话,让他又疑惑起来:“慕容国师又用特殊的法子,封住了水银涂层。”
皇帝发问:“又涂水银,又封住,他大费周章,究竟有何图谋?”
无幻静静看着皇帝,道:“父皇,我想替你请平安脉。”
皇帝知道他突然要请脉,必然大有缘故。
也不说话,将左腕搁在脉枕上。
无幻三根手指按住寸口脉管处,凝神静听。
越听,他的脸色越凝重。
“怎么?”皇帝忙问。
无幻神情有些哀伤,道:“父皇,请恕无幻不孝……”
“你就依症直言吧,何罪之有?”皇帝自己知自己事,他的身体每况愈下,被病痛折磨已久。
“汞性最为阴寒,父皇长期接触已经慢性中毒,内脏损伤。肺痨又常常是因为滥用药物引起。如今,已恶化到了不可救的地步……”
他一生的不幸,都是皇帝猜忌造成。
可临到皇帝真的大限在即,他发现自己居然还会伤心。
无幻木然地站着。
皇帝听得又惊又怒:“你是说,朕的病本就是用了国师的药引出?并且,他还常年累月都在暗算朕?那他又封住涂层?”
不等无幻回答,皇帝点点头道:“是了,这宫中还有许多太医,他如果不封住,周云舟这样的妙手未必看不出来……”
“他要的就是水滴石穿的渗透功夫……”
说到周云舟,皇帝静了一瞬,忽然又道:“周云舟劝我不要再用药,显然已经察觉不对,他却又不肯明说,纵然忠君也有限的很。他同老二走那样近,是不是连老二都……”
无幻不发一言,任皇帝自己胡乱猜测。
作为旁观者,他才发现,皇帝只怕也早就疑心楚鸿雨。
昨天面圣,他们父子的关系,也和自己与他一样,十分古怪。
无幻心中,升起一种十分荒谬的兔死狐悲之感。
他的皇帝爹,果然连儿子也一个都不信。
他的猜忌,并不只是对无幻。
皇帝没听见无幻答话,自顾自床底的抽屉下,翻出许多只丹药瓶子。
他亲自接了宫灯,一只一只对着照。
那些丹药瓶子就如同一串明珠,被逐一点亮。
一只只银色光亮,照得皇帝彻底心寒。
“咳咳咳!”剧烈的咳嗽嘶声裂肺,扯动他的胸腔。
一口血喷出。
皇帝怔怔看着地上的鲜红,终于长叹一口气:“罢了。”
他看住无幻十分清俊的容颜,怔怔出神,好半天才道:“雨婷,朕也是时候来见你了……”
他的语声沧桑之极,不知包含了多少种情感。
灰心丶绝望丶懊悔丶痛楚丶希冀……
种种情感交织成,呈现一片覆杂灰色。
到最后,甚至有两分欣喜。
听他提到阿娘,无幻再也无法忍耐,腾地站起:“无幻告退,父皇保重。”
他转身就想走。
身后,皇帝忽然道:“幻儿,从前是朕对不住你,也对不住你阿娘。”
这句话犹如魔法般,定住无幻身形。
他的身体都在微微颤抖。
他再想不到,有生之年,竟然能够听到这样无上尊贵的人,对他说一句对不住。
连梦里都不曾希冀过。
无幻闭了闭眼,一滴泪,自长长的睫毛上落下。
他死死咬住牙关,一个字都没有说。
他绝不想原谅这个造成他一生痛苦的父亲。
如果原谅了,过去的那些岁月岂非都成了笑话?
可是,他也实在没办法说出决绝的话。
皇帝已经众叛亲离,还病入膏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