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西北风萧萧索索，放眼一望荒凉。
“老六，你在这儿呢，总舵主到处找你......”
荒丘上，一个年轻书生远远的跟着眼前不远处的一名小道士打起招呼。这书长身玉立，眉清目秀，腰间挂着一根金光灿灿的笛子，竟如是纯金所铸。
塞外边荒之地，这般风流英俊人物实属罕见。不过，原本他也不是塞北豪客，而是江南俊杰。而此人正是原红花会十四当家，现如今的十八当家，‘金笛秀才’余鱼同。
那小道士即夜凌空。
三个月前，他与两位结拜兄长一同加入红花会，与众英豪共商大计。
半月里，十四位当家齐聚无锡总舵，于万亭开香堂，重新排定座次，胡一刀、苗人凤、夜凌空以及胡夫人，分别任二、四、六，以及十一当家。
胡一刀、苗人凤不用多说，二人成名已久，更是当今天下数一数二的高手，别人当无不服，甚至于万亭一开始还推举他为三当家，只是苗人凤推脱：‘无尘道人嫉恶如仇，侠名远扬，且他俩的武艺虽在伯仲，但若非无尘自断一臂，自已万万比不过他。’一番自谦不禁捧的无尘眉开眼笑，也叫诸位当家心服不已。
除了原八当家“铁塔“杨成协暗自腹诽不已。cizi.org 永恒小说网
说起无尘的断臂，原来无尘道人少年时混迹绿林，劫富济贫，做下了无数巨案，武功高强，手下兄弟又众，官府奈何他不得。有次无尘爱上一名官家小姐，可那位小姐却对他并没真心，受了父亲教唆，一天夜里无尘偷偷来见她之时，她用花言巧语让无尘证明自已爱她，赌咒发誓还不够，还要自断一臂用来陪她。
无尘一语不发，真的拔剑将左臂砍了下来。
那楼上早埋伏了许多官差，一见都涌了出来。无尘已痛晕在地，哪里还能抵抗。幸得他手下的兄弟们大会群豪，打破城池，将他救出，又把小姐全家都捉了来听他发落。
众人以为无尘不是把他们都杀了，就是要了这小姐做妻子。
哪知他看见小姐，心肠一软，叫众人把她和家人都放了，自已当夜悄悄离开，心灰意懒，就此出家做了道人。
人虽然出了家，可是本性难移，仍是豪迈豁达，行侠江湖，被红花会老当家于万亭请出来做了副手。
无尘心高气傲，向来对自身断臂之事十分敏感，比武时若有人以此相让，他反当对方瞧不起自已。当年杨协成就是因帮中之刃触犯了他的忌讳，整个青旗帮上下被他自缚右臂，用脚踢遍上下。可若‘打遍天下无敌手’苗人凤这般说，那自是大不一样，直令无尘乐的合不拢嘴。
再到排夜凌空座次，众位豪侠见他年级甚轻，又无甚么名气，虽说是总舵主安排，他们也自当遵从，可嘴上不说，脸上却都写着不服。
夜凌空伸脚在地上化了个圈，放言让几位舵主一同对他出手，若他挡不下，或是身子出了圈，就算他输，他自个儿甘愿排在末尾。
诸位舵主自是气极。
然而须臾之后，一个个方知别人并非口出狂言，而是真有本事。不久后，又听他分析天下之势，对他都是心服口服。
此时此刻，其已俨然是红花会的军师。
“不急，小鱼哥，你来瞧瞧这一望无际的景色，较之江南有何不同？”
余鱼同闻言笑道：“满眼都是黄土、荒丘，有什么可看的，江南烟花繁华，这会儿可都草长莺飞了。”
夜凌空叹道：“是啊.....江南是个好地方呐.......”
听到这话，余鱼同有些欲言欲止。
夜凌空笑道：“想说甚么就说吧。”
余鱼同道：“六哥，我不明白，咱们为什么要舍掉经营多年的基业，不取江南之地，反跑到西北来？”
夜凌空稍微一想，恍然道：“是了，我提出此事那天，恰好就你不在......”接着他又道：“这是我力排众议，建议总舵主这般做的，具体原因，大家没跟你说吗？”
“我问他们，可说了半天，我也没听明白到底是怎么个一回事儿，又问无尘道长，但他却让我直接来问你。”
夜凌空微微笑，挥指指点。
“瞧，在你眼中，眼前只有一片荒凉，可我看到的，却是辉煌大业！八百里秦川尘土飞扬，苍劲悲壮，秦、唐，多少王朝因得关陇，而争天下......”
“古往今来，历朝历代以河套为重，北方繁华，而南方贫瘠，因此历来王朝都是由北向南实现一统，得北方者得天下，其中又以关陇之地为重中之重。”
“及岁月流转，沧海桑田，汉末三分，魏晋南北，两宋时期，中原百姓为了躲避战乱，不断向南迁徙开辟，把江南从蛮荒之地化作鱼米之乡，南北形势逆转，方才有明太祖实现北伐定鼎天下。”
余鱼同不解道：“那我等不是更应该留在江南吗？”
夜凌空笑道：“苏杭熟，天下足，江南的富庶你知道，别人也知道，那里是朝廷的核心，处处都是眼线，我等想要做什么，实是千难万难，就是天下大乱，也会被群狼环伺。”
“江南处处平原，虽因此富庶，却也无险可守，我等守着那里，最后必然会沦给他人做嫁衣。”
“可明太祖......”余鱼同道。
夜凌空断过话道：“元末的情况跟现在不同，当时大元残暴，天下皆反，各方势力万众一心，先驱鞑靼，再决雌雄，而令朱元璋有充足的时间去经营。”
“可如今天下太平，比起明末，这些年倒也还算风调雨顺，老百姓勉强有口饭吃，日渐归心，便是我等令天下乱起来，满胡依然实力不减，我等占据江南，就是首当其冲，即便能守住，也无精力发展。”
“相比之下，陕甘、四川这些年，苦旱不断，朝廷虽有赈济，但天高皇帝远，那些贪官污吏上下其手，弄得这些地方民不聊生，不断叛乱......”
“年初，重庆发生叛乱，朝廷还派了一名汉人上将前去平叛，那人是南宋岳武穆的后人，他一家都是有本事的，可惜岳飞一生抗金，其后人却给女真人为奴为臣。”
余鱼同也闻言叹息。
夜凌空接着道：“陕甘有民心为基，又远离朝廷，即便乾隆这些年一直聚焦西北，也只能看到一些水面动静，我等藏在水底下，暗中威逼利诱渗透上下，再以利益、把柄控制那些人，待天下大乱，立时就能够割据一方。”
“况且乾隆这两年一直想征平准噶尔，待他大军出发，我等占据了陕甘，再令天下一乱，他用来征讨准疆的大军就会陷入绝境。”
“西北大军的粮草全靠陕甘这边供给，等其走投无路就只能投效我等。”
“只在江湖上一争长短，是无法成就大业的，得了这一路大军，我等才有争霸天下的资本......”
余鱼同恍然大悟。
夜凌空沉吟一息，忽问道：“老十四，你学过《周易》吗？”
余鱼同不知道他为何提起这个，可他本是江南望族子弟，中过秀才，《周易》作为五经之首，他自是学过的。往日和会里的兄弟们在一块儿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固然快意，可唯独聊天儿上少了些意思。
几位当家都是豪侠，在一起骂骂朝廷还好，可说到四书五经、治国安邦的道理，他们可都一窍不通，一开口难免就要被嘲笑酸气，故而平时他也不聊这些，此时听夜凌空提起，登时来了兴头。
“学是学过，可《周易》的道理过于深邃，凭我的学问，却还有很多地方看不大明白......”
夜凌空道：“《周易》古今号称‘万经之王’，此经起于伏羲、兴于文王、成于周公，作于孔子，是四圣察遍宇宙人文玄机、囊括一切智慧之结晶，先前百家齐放，诸子百家学术思想之源泉便在于此。”
说完一顿。
“《易经》包罗万象之秘，皇极之道亦不例外......”
余鱼同大惊，道：“还请赐教。”
夜凌空道：“《易经》把天下大势概括于数字当中，隐去作为‘无极’的‘圈’，以及象征‘终极’的十，后者虽是终极，但亦是初始，是无极的另一面，所谓一元复始、万象更新，是终极亦非终极，此数圆满，乃是天道之数。而人道之数，由一始、由九终，阴六阳九，九是人道阳极之数，亦是帝王之数。”
紧接着，他捡起一块石头，在黄土上写下壹到玖。
“老十四，来，我问你，从这九个数字上，你能看出什么？”
余鱼同看了半天，也没瞧出什么，摇了摇头。
“恕愚弟才疏学浅，观复数遍，也没瞧出什么道理来。”
夜凌空笑了笑。
“你看这‘壹’字如何构成？上面为士，中间是个秃宝盖，下面是个豆字。士者，志士仁人也，秃宝盖者，意为口也，一人一口豆，有志之士想要造反，首先要解决温饱。”
“那二呢？”
“二字拆开，为一、戈、贝，一即人，戈为武，贝为财，解决了温饱，还要有钱有势，有钱可生势，有势可生钱，财势兼具，方可起事。”
“三同参，即参谋。有了吃的、财势，还要有谋士。汉末刘玄德有钱有粮，手下大将如云，为何颠沛流离，便是没有参谋，直到得遇孔明，这才如鱼得水，成就霸业。”
“肆者，野心也。有了上述三者，至此便会肆无忌惮，确立目标规划，事业才会进一步膨胀，进而争霸天下。”
“伍者，卒伍也。然后招兵买马。然而伍字右半为五，此时已初具王者之相，但条件还不成熟，故而为五不为王。”
“陆者，土地也......柒同漆、亦同旗，漆者，漆柱也，寓意都城。旗者，旗号也。从一到六，能够以一地为中心，竖立旗号，招揽天下人心。”
“捌者，无齿杷也，推谷之用。捌亦通扒，意为分而击破，竖旗称王后，就可把其余诸侯分而击破，横推一统天下。”
“待统一天下，王业便可天长地久，建立万世不拔之基，也就是玖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