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声音汇聚在一起,振聋发聩。“吉时已到”无脸婆子怀里的公鸡兴奋地再次打起了鸣。沈玉霏还没怎么样呢,梵楼先重重地握住了残剑,体内的气势更是节节攀升。从裴惊秋那里得来的灵药,最大程度地提升了梵楼的根骨,也让他的修为足足跳跃了一个小境界。沈玉霏的眼皮兀地一跳。……倒不是因为梵楼体内灵力的增强,而是因为其身上散发的绵绵不绝的热意。梵楼的灵力与沈玉霏满是阴寒之气的灵力恰好相反,如熊熊燃烧的火苗,以摧枯拉朽之势,轰然袭来。沈玉霏不自觉地向后退了半步。他想到了前世。前世,梵楼并未被他带来醒骨真人的秘境,故而,他在幻境中,也没有撞上选人拜堂这出戏。沈玉霏被孟鸣之背进正厅,身份也随之被揭穿了。他无意隐瞒合欢宗宗主的身份,却也不是天真无知之辈,加之孟鸣之在幻境中,与自己明显是一对即将拜堂成亲的小夫妻,不由在此人身上多倾注了几分注意力。孟鸣之是沈玉霏最不喜欢的那一类人看起来光明磊落,关心同门,即便身在秘境,还时不时地出言提醒那些冒冒失失的修士。像是个“好人”。之所以说“像”,是因为沈玉霏见过太多道貌岸然之辈。不到生死关头,他不会相信任何一个看起来像是“好人”的陌生人。孟鸣之安抚住了几个被幻境安排成宾客的师弟与师妹,又看了看逐渐向身边围拢的无脸人们,转身向沈玉霏提议:“看来,我们不拜堂,这些……这些无脸人就不会离去,幻境也不会生出新的变化。”沈玉霏也发现了这一点。但他不愿与孟鸣之拜堂,兀自检查着面前没有坐人的空椅子。孟鸣之也不催促,好整以暇地站在一旁,直到院外传来落星坠地的轰然巨响,方才施施然地问了声:“沈宗主,如何?”沈玉霏抿唇不语。只是他不说话,满屋的修士却早已等不及了。秘宝的诱惑远胜于对合欢宗宗主的恐惧。他们藏在无脸人中,发出此起彼伏的催促:“还磨蹭什么?”“……孟道友为了大家的安危,都不在乎你的身份,愿意同你成亲……你还有什么不满?”“……你不会真的以为我们玉清门的大师兄会同你这样的歪魔邪道在一起吧?”“……孟道友真是倒了霉,竟被幻境选为了这户人家的少主。唉,若是离开秘境后,被合欢宗的宗主缠住,那可就不得了了。”…………沈玉霏在议论声中恹恹地将喜帕重新罩在头上。恰在此时,孟鸣之抬手示意众人安静,然后伸手指了指幻境中的天空。众人想起坠星,噤若寒蝉。孟鸣之又看向沈玉霏:“沈宗主。”他刻意压低了嗓音,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柔声细语:“沈宗主,你既来醒骨真人的秘境,那必定也是有所图吧?”孟鸣之话音未落,见沈玉霏面色微变,愈发笃定自己猜中了他的心思:“……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沈宗主,孟某也有所图。”孟鸣之一番大义凛然的话,在沈玉霏的心里掀起了滔天巨浪。……他的确有所图。拜合欢宗秘法《白玉京》所赐,每月十五,沈玉霏都会陷入难以抑制的情毒。若不是为了解身上的情毒,他也不会只身前往秘境。尝试了无数方法,皆以失败告终的沈玉霏,对陨落多年的醒骨真人抱有极大的期待。但这样的事,他从不会对外人说,哪怕是合欢宗中,知之者,也不过寥寥数人。孟鸣之更不应该知道这个秘密才对。沈玉霏被喜帕遮住的面上,满是阴郁。他开始怀疑合欢宗中有人走漏了消息。……是谁?黄莺,四个长老,还是……梵楼?沈玉霏心生警惕,忽而觉得身边的每个人都不可信起来,心里对拜堂的抗拒反而稍稍消散了。他一边凝神思索,一边囫囵与孟鸣之行了礼,勉强满足了幻境中的无脸人的要求,然后在被送入洞房后,抽身愤然离去。沈玉霏自始至终都没想明白,究竟是谁透露了自己的秘密。直到死,他才意识到,孟鸣之并不知道合欢宗秘法的弊端。孟鸣之是在故意试探他。倘若不是发生了后面的事,沈玉霏对孟鸣之……只有恨。“主人。”梵楼的声音唤回了沈玉霏的神志。他回过神,重归现实。孟鸣之正关切地打量着盖着喜帕的沈玉霏:“沈姑娘,意下如何?”孟鸣之将选择权交到了沈玉霏的手里。不是孟鸣之自信沈玉霏会选择自己,而是孟鸣之在沈玉霏沉默的时候,飞速地回忆了一遍重生后发生的事变数并非由他而起。两世画面不断地在孟鸣之的脑海中交织碰撞。孟鸣之知道,重生机缘来之不易,也生怕自己做出的某一个小小的选择,会引发未来无限的变化,所以自得了这份机缘以来,说不上小心翼翼,却也算是步步谨慎。孟鸣之唯一做出的改变,是在进入秘境之前,只身前往了合欢宗。……可他与沈玉霏错过了。孟鸣之念及此,免不了将怀疑的目光投向沉默不语,且与前世天差地别的梵楼。前世,直到沈玉霏身死,梵楼才出现在孟鸣之的视线里。可今生,梵楼不仅直接跟着沈玉霏进入了秘境,还将脸上层层叠叠的白纱换成了面具。孟鸣之怎么看梵楼,怎么觉得可疑。故而,他将与谁拜堂的问题抛向沈玉霏,实则是为了试探梵楼。他想知道,梵楼到底是不是如他一般,也获得了重生的机缘。毕竟,有前世只身赴死的情意在,梵楼若是重生,必定会早早缠住沈玉霏。怎么缠住的呢?孟鸣之想起沈玉霏自然而然地流露出的对梵楼的厌恶,阴暗地想,梵楼定是利用重生之便,将未来发生的事情说了出去。可区区一个合欢宗的废物,即便重生了,又知道些什么呢?孟鸣之充满恶意的目光宛若实质,修为有所提升的梵楼似有所感,但当他转过头时,耳畔忽然传来了沈玉霏的声音。“快些,别耽误了时辰。”沈玉霏竟已经走到了空着的椅子前。只不过,他催促的既不是孟鸣之,也不是梵楼,而是那个抱着公鸡的婆子。孟鸣之脸上的笑意尴尬地僵住,却也无法再出声阻止。因为正厅里的修士们已经等不及了。他们不在乎“沈姑娘”与谁拜堂,他们只在乎,沈玉霏的所作所为会不会影响到幻境。孟鸣之若是再开口,即便先前在众修士的面前积攒了再多的好感,也无济于事。于是乎,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沈玉霏随意与公鸡全了礼数,继而重新爬上了梵楼的背。“送入洞房”无脸人见礼成,僵硬的语调里都透出了几分高兴。沈玉霏趴在梵楼宽阔的脊背上,晃晃悠悠地离开了正厅。冷风袭来,秘境中的繁星悬在并不高的天幕上,每一颗都像是有生命的瞳孔,冷漠地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怎么不说话?”行完礼,簇拥在他们身侧的无脸人明显少了许多。沈玉霏等梵楼开口等了许久,直到二人行到后院,已经能看见灯火通明的洞房时,方忍不住轻哼:“若是我同孟鸣之拜堂,你要如何?”梵楼脚步微顿,被妒火炙烤的心猛地扭曲,涌出了黑色的汁液。“属下不会……不会让宗主与他……拜堂。”沈玉霏得到了想要听到的回答,心情大好:“若是不拜堂,天上会坠下流星呢?”梵楼的脚步又是一顿。……那就死在一起。梵楼心里冒出一个可怖的念头,但很快又被压抑回了心底。他怎么样都无所谓,但宗主不能死。梵楼背着沈玉霏迈进有些熟悉的后院,语调迟缓道:“属下……不会让……宗主死……”“你说不会,就不会?”沈玉霏摸索着伸出手,冰凉的指尖划过梵楼紧绷的后颈,最后捏住了那片薄薄的耳朵。他手指用力,在梵楼逐渐加重的喘息声里,捏住了微微发热的耳垂。“现在的你,要如何保护我?”沈玉霏并非瞧不上梵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