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眼见梵楼主动走出了柴房,无脸人不再向他靠拢。他们裹挟着戴着面具的男人,潮水似的涌向了院外。裴惊秋试图跟上去,却在脚踏出院子的刹那,被一个无脸人拦住。她便明白了,幻境中的扫撒婆子不能参加喜宴,只能打扫院落。“我呸!”女修气得砸了手中的扫帚,又生怕引来流星,巴巴地弯腰将扫帚拾了起来。就在她暗自气恼的时候,一道细细的声音从院外传来:“师姐……裴师姐!”裴惊秋循声望去,只见一个海中月的女修正站在院外对她招手呢!裴惊秋立时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小月?”她凑过去,认出对方是跟随自己一道进入秘境的师妹,登时喜上眉梢,“你怎么来了?”名为“小月”的女修举了举手中的碗碟:“师姐,我一进入幻境,就成了这户人家的丫鬟。”“这么说,你去过喜宴了?”裴惊秋的眼睛猛地亮起,“快……快同我说说,成亲的,到底是谁?”小月面露难色:“新妇还未进门,我只看出成亲的是这户人家的少爷,至于别的……”她顿了顿,忽地想起一事:“这些无脸人生出嘴以后,偶尔会互相说话。我好像听到他们说了句‘替兄成亲’。”“替兄成亲?”裴惊秋眨了眨眼睛。片刻,她望着梵楼离去的方向:“原来他的身份是新郎官儿的弟弟啊。”而此时,梵楼已经被簇拥到了大门前。即便做足了心理准备,当他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穿着红色的喜服,从花轿上下来的时候,怒气还是熊熊地在心底燃烧了起来。另一边。沈玉霏隔着喜帕,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梵楼漆黑的眼睛泛起红意,不是他头上的喜帕映出来的。那是压抑不住的怒意烧出的红血丝。弓腰蹲在沈玉霏身前的孟鸣之也察觉到了异样。他直起身子,动作牵扯到体内的暗伤,不由低低地咳嗽起来。“……病秧子……”“……不行……”正门前迎亲的无脸人又开始当着孟鸣之的面窃窃私语。孟鸣之生怕引来落星,只能硬着头皮装没听见,再僵硬地扭过头,向着沈玉霏看的方向望过去。一眼,他本就被尴尬与羞愤充斥的心差点炸了。无脸人竟将梵楼带了过来!孟鸣之本就因为梵楼的出现而心生无限的危机感,方才在秘境第一层,见梵楼不再用白纱覆面,而是改为用精致的黑金面具遮住面容,就已经觉得不对劲了。现下,再看无脸人的举动,他心中忽地冒出了一个可怖的念头。或许梵楼也是……不等孟鸣之细想,围绕在他身侧的无脸人突然伸出了手。他们推搡着孟鸣之,将他生生从新妇的身边拽开。“我……我可以!”孟鸣之回过神,涨红了一张脸,徒劳地挣扎,“你们要做什么?不可以……应该是我!只能是我!”他的咆哮淹没在一片“你不行”的絮语中。无脸人并没有伤害孟鸣之,只是将他架上了一顶不知何时抬来的小轿。轿中铺着软垫,还有一个无脸的丫鬟立在轿子一侧。丫鬟一手拎着药罐,一手强势地将汤婆子往孟鸣之的怀里塞。孟鸣之抗拒不能,绿着脸抓住了热滚滚的汤婆子。偏生他不甘心,非要同无脸人打商量:“我可以……拜堂总要我来拜吧?”目睹一切的沈玉霏听到这里,终是忍不住,轻笑起来:“孟道友,你忘了那些流星吗?”他点到为止。孟鸣之的脸色更绿:“沈……沈姑娘,我并非病秧子,只是……”“我知道。”沈玉霏撩起衣袍,慢条斯理地向梵楼走去。他唇角笑意渐冷,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轻声喃喃:“但我不在乎……”这世上,怕是没有人比他更乐意看孟鸣之的笑话了。沈玉霏走到了梵楼的面前。离得近了,莫名的热意也顺着他的手脚黏糊糊地缠绕上来。沈玉霏的脚步不易察觉地一顿。他隔着喜帕,模模糊糊地看着梵楼剧烈起伏的胸膛,觉得自己太过敏感了。梵楼现在哪有心思考虑那些事?沈玉霏想,梵楼怕是看见他穿着红色的喜服,而新郎官儿又是孟鸣之的时候,就气得发狂了。……也不知道,梵楼在幻境中是个什么角色。“转过去。”沈玉霏低声命令,“背我。”与对着孟鸣之时,半句话都不想说的情况不同。沈玉霏一走到梵楼的身侧,就习惯性地下了命令。梵楼二话不说,单膝跪地,将宽阔的脊背连带着脆弱的脖颈都暴露在了他的眼前。沈玉霏施施然爬上去,柔软的手臂顺势勾住了梵楼的脖子。炽热的喘息声炸响,剧烈的心跳声也怦怦地飘进了他的耳朵。梵楼颤抖着托住沈玉霏的腿,手指隔着单薄的衣料,陷入一片足以令人飘飘欲仙的柔软中。“……可以了……可以了……”“……他行……”“……他比新郎官儿行……”无脸人也密切地关注着梵楼与沈玉霏。他们见男人稳稳地将新妇背在了背上,登时高兴得手舞足蹈起来。只是,无脸人的话落在被塞进小轿的孟鸣之耳朵里,全成了嘲讽。有丫鬟看着,又顾忌着落星,孟鸣之蜷缩在小小的轿子中,腿都伸展不开,仿佛被塞进了密不透风的匣子,连呼吸都困难起来。但这还不是最让他觉得煎熬的。轿子周围的窃窃私语一直没停,孟鸣之即便知道幻境中的无脸人并非真人,也被说得耳根发热,浑身犹如蚂蚁啃食,哪儿哪儿都不舒服。他可是玉清门的大师兄,什么时候陷入过这样尴尬的境地?哪怕门前迎亲的无脸人中,没有同为玉清门的弟子,他离开幻境,依旧能做师弟师妹们心中最敬仰的师兄,孟鸣之的心中还是生出了无数尖锐的刺,扎得一颗膨胀的心流出散发着阵阵恶臭的羞愤与恨意。孟鸣之毫无瑕疵的形象破碎了。这种破碎,让他如坐针毡。不过,孟鸣之的想法无法左右幻境。无脸人们吹响了唢呐,梵楼也背着沈玉霏跨进了热闹的正厅。半人多高的红色灯笼里燃起了赤金色的火光,挂在屋檐上的灯笼也随着他们的脚步,逐一透出了明晃晃的红火。沈玉霏舒舒服服地趴在梵楼的背上,目光低垂,透过喜帕的缝隙间,看见了两道相依相偎交缠在一起的身影。沈玉霏忍不住晃了晃腿。影子也跟着晃了晃腿。“宗主?”梵楼沙哑低沉的嗓音就在耳畔。“没什么想问的?”梵楼抿了抿唇,牙齿再次印在已经被咬得伤痕遍布的唇上。他用舌尖舔去血气,心里的酸涩压下去一些,又冒出来一些,就像是一个不断冒着泡沫的沼泽,试图将他尚能维持的理智淹没。“宗主有没有……”梵楼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想问,孟鸣之有没有背宗主。但是问了又有什么用呢?若是没背过,那些无脸人怎么会想到被关在柴房里的他?可不问,梵楼的胸膛亦如被生生撕裂,剧痛麻痹着神经,让他麻木地幻想着沈玉霏被孟鸣之背在背上的模样。孟鸣之会像他一样,托着宗主的腿吗?宗主又会不会像现在这样,将胸膛紧紧地贴在他的脊背上呢?一股燥热的热意从颈椎流淌而下。梵楼察觉到黑色的蛇鳞从脊椎上冒出来,不由绷紧了脊背,生怕沈玉霏察觉,结果小腿后侧被不轻不重地踢了一脚。沈玉霏冷哼:“不问?”“宗主有没有让孟鸣之……”梵楼走进正厅,停下脚步,在两张空荡荡的椅子前,小心翼翼地弯下腰,“让孟鸣之背……”问出来了。梵楼心如擂鼓。沈玉霏从梵楼的背上跳下来,先隔着喜帕,打量同记忆中一样,并没有“高堂”存在的正厅,再回过头,示意单膝跪在地上的梵楼起身。“你说呢?”沈玉霏将双手背在身后,眯起眼睛。他看着梵楼因为自己一句话呼吸急促,双臂肌肉紧绷,手指捏得咯吱咯吱响的模样,满心奇异的满足感。……他在故意刺激梵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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