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四姐,是我。找到阿吾了,现在我们在第一人民医院。”
“你们明天再过来吧,今天太晚,而且他刚做完全身检查。”
“这儿有我,也有警察同志,放心,放心。”
“风老师,很抱歉晚上来打扰您。是这样,我明天请假,想和您调一下课。”
“嗯,明天就上午一节语文课。嗯,我周二补回来。”
“年......衡哥好,没紧张,就是没想到你会打电话给我。”
“简伯伯找你了?哦,是我跟他说的。”
“阿吾还好,现在正睡着,你明天来吧,明天来。”
“医生说,明天他或许就醒了。”
“别担心,我,我也不担心。”
“乘乘,麻烦你和小除来医院接下柏野,我这边走不开。”
“嗯,对,明天她就回学校上课,她自己知道去的。午休再回工作室,吃什么她自己会买,我给了她钱的。”
“这两天,就麻烦你和小除照看一下了,柏爷爷这周五出院。”
“初家......初家的事儿和你们吾哥无关,他早就不管家里的事情了。”
“我说了他这次是回家吗?哦,好像是,但他主要是去看爷爷。”
“别多想,过两天他就回来了。”
打过去接过来一圈电话,可算是该交代的交代完毕,该忽悠的忽悠齐全。siwu.org 猫头鹰小说网
周伊放下手机来不及喘口气,先抬眼对守在走廊上的民警同志说道:“您先去忙您的吧,这儿有我。”
民警只是点头应和了下,依旧贴墙边站着。
周伊不好再多劝,轻手轻脚地推门进了病房。
单人病房,毕竟五少爷现在是被重点保护的对象。
周伊勾勾嘴角,是想笑着,但眼角发酸。
窗帘没拉严实,透进来一缕月光;周伊就借着这光,愣愣地望着初吾侧脸出神。
从检查开始到现在,他安安静静地睡着,神情没有太大波澜。
周伊想窥探些许他的梦境,都无从探起。
只能枯坐在初吾身旁,将他手轻轻扣一会儿,又赶忙放进被子里。
怕碰到他腕子上的伤,也怕这秋夜让他着凉。
坐不住,又借着月光把水杯和棉签拿了,稍稍蘸湿往他唇边抹。
吊瓶里装的是葡萄糖溶剂,一点一滴,记录着时间的流逝。
周伊算是医院的常客,很早以前就有陪护过病中的弟弟,这些日子也有照看虚弱的柏爷爷。
但病床上的人忽然换成了初吾,一种巨大的陌生感便将他整个人笼罩。
他忽然地,恐惧起来。
那月光沉甸甸得像雪,在他们肩头积压下。
吊瓶溶剂的流速滴滴点点压着心跳,他一抬眼,仿佛就看到四五十年以后,他和初吾老去的模样。 m..coma
他对苍老无能为力,他对疾病无能为力,他对意外也无能为力。
心上那根弦啊,不但没有因为听见医生说初吾明天会醒而放松,反倒是越绷越紧。
初吾手脚有伤,被注射了大量麻醉剂,同时还有不明成分的药剂。
等到他醒过来,医生还要做进一步的检查。
“就是怕他受刺激,醒过来精神状态不佳。”医生这般补充道。
他们详细地询问了警察同志找到初吾后,他当时的状态反应;周伊被准许在一旁听,越听越心惊。
“我早该跟你一起去的,大不了丢点儿面子。”周伊喃喃道。
可我什么都没为你做到,却口口声声答应你说,要给你托底。
所以他开始恐惧,恐惧这个没能为初吾做到什么的现在,也恐惧着那个或遥远或临近的重蹈覆辙的未来。
零零碎碎的,晃眼睛。
初吾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某处私人电影院里,狭窄的红海绵椅子,蓝绒踩上去没声音的地毯,以及环形幕布跳跃着的雪花点。
他努力瞪大眼睛,从雪花点里看出人影儿来;奇怪,他对每个人影儿都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但仔细想想,却又想不到那些人是谁。
他们是谁?我又是谁?
而我,这是在哪里?
嘶,头痛。
雪花点如蜜蜂般嗡嗡地飞舞、跳跃,他仿佛听到玻璃如瀑般倾倒碎裂,霎时白光强烈地将这方天地笼罩,他看不清那些人影儿,下意识便在碎裂声里大喊。
喊的什么,他自己也听不见。
我是谁?我又忘了谁?
或者来个谁告诉我一下......
阿吾。
一片嘈杂乱舞里,那个熟悉的清冽声音犹如活水一般涌入他干涸的渠里。
是在呼唤我么?那么你又是谁呢?
初吾不自觉地双手抱了头,仿佛这样能使他的疼痛好些似的。
你是谁?我应该知道的,我肯定是知道的。
他思索着,把手从太阳穴拿下,轻轻扼住了自己脖颈;指腹掌覆盖过这一片温热光滑的皮肤,他终于摸索到一处不平的凸起。
脑子或许会遗忘某些东西,但身体不会。
有人在他脖颈留下过印记,在他身体每一处都留下过......但他们都是Beta,无法标记彼此。
所以亲吻所以啃咬,所以控制所以侵/犯,所以承受所以给予。
但身体的痕迹会随时间抹去,要有个什么东西记录永恒。
戒指......初吾赶忙放下手,在白光里左瞧右瞧,我的戒指呢?
许是终于定下了无措的心脏,嘈杂的破碎声也如风过雨歇般平静下来。
初吾抬眼看向前方,白光收敛,零零碎碎的雪花点重新闪烁起来,人影绰绰。
他眼睛一眨不眨,在人影绰绰里辨出了某个背影。
喊了一声:“伊伊。”
万籁俱静,那人回眸冲他笑了一笑,应着:
“在呢,干啥?”
手指间金属光滑坚硬的质感令他精神一振,迷迷糊糊睁开眼来,下意识拢了拢右手指。
戒指,回来了?
有光从窗帘的空隙钻进来,那人的连在光影里忽明忽暗,端端坐着仿佛一幕沉静的画。
眼角忽地一热,他呜咽着,抽噎着,犹如一个委屈的孩子,终于狼狈地回到了他的故乡。
“做噩梦了?”那人探身过来,声音徐徐泛着柔软的心疼。
他努力地想看清楚他的脸,奈何眼泪糊住了眼睛,模模糊糊,想抬手擦还使不上劲儿,一动就撕裂地疼痛。
满腹委屈都只有抽抽搭搭,半个字都说不出。
于是那人无可奈何地抚上他面颊,轻声说道:“呼噜呼噜毛,吓不着。”
云开雾散,他对上那人的眼睛,滴溜溜如星子一般。
“呜呜,伊伊,我好疼。”
“他们把我关起来,还不给我饭吃!”
初吾老委屈了,但还是记得把遭罪的点挑挑拣拣,选了俩最轻的嚷嚷。
这样可以跟伊伊贴贴,而不让他太过担心。
不过,看伊伊的表情......不太对劲。
“那个,其实也不算很疼,我一向喜欢夸张,哈哈......”初吾赶忙找补道,但天光太明亮,他这眼泪止都止不住。
周伊终于倾身将他拥抱住,“疼的话可以跟我说的。”
“也不是,不是很疼。”初吾不太好意思了,“我就是想你。”
想了好久,还差点忘记了你。
“我也好想你。”周伊说。
声音平如死水,掩下了所有的暗流湍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