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谋划(一)
明镜坐进马车里时，才将雪色的帷帽取了下来，搁在一旁，随后问莹画:“刺红花可拿到了”
莹画得意一笑:“我做事县主还不放心？”说着，就将藏在宽袖里头的一包刺红花拿了出来。
明镜打开包好的刺红花，瞧了瞧，这才又重新包好，交给了莹画。“这个你先收着吧。厨房那里你还要继续盯着。”
莹画点点头，答应下来。随后问道:“只是县主为何就能确定大夫人一定是会用刺红花来给朱姨娘……”
明镜笑着摇了摇头，“我并不知道大伯母会用什么。”
莹画:“那这……”
明镜唇角勾勒出一抹绝美的弧度:“无论大伯母给朱姨娘下的是什么，这包刺红花最后都得是算在她的头上……”
主仆二人略过这个话题之后，就见莹画笑嘻嘻的露出了一副谄媚的小模样:“县主，听说上京城东聚味斋里面的点心可好吃了……”
明镜望着莹画，莞尔，随即点点头。
莹画得了允许，立刻掀起了帘子，高声吩咐了前头的马车夫:“去城东的聚味斋！”而后又像望见了什么似的，“咦，县主，你看……这好似是外邦人……”
明镜听了，也轻轻的撩起了一点车上的窗帘，果然看见街上的人流之中有几个人奇装异服，与大越国人的衣着完全不一样。siwu.org 猫头鹰小说网
明镜轻轻的道:“这是北丹人。”
莹画放下了帘子，道:“北丹人他们不是常年和咱们大越国打仗的吗？现在怎么来咱们大越国了？”
明镜:“……许是太后娘娘的寿辰在即，他们前来送礼也未可知。”
马车停至聚味斋时，莹画径自下了车，挑挑拣拣的买了数十样的点心。
明镜见了，不由问道:“你怎的买了这么多难道咱们侯府里做的不好吃？”
莹画:“这侯府里做的怎么能和外面做的一样再说，咱们难得出来一趟，当然要多备着一点。”
明镜只是笑笑，也不再说话，到了侯府之后，就回了漱玉轩。
漱玉轩里，蕓书与莹画伺候了明镜洗漱了一番。明镜只绾了寻常的发髻，随后又换了一身家常的便服，身上只穿了一件豆绿色妆花褙子。
屋子里，蕓书点了一支檀香。明镜虽不厌这檀香的味道，却觉着气味有些重了。蕓風雨文学子里的各扇窗户通风。
她瞧着庭院里的春光正好，便拿了一只姜黄色绣葱绿折枝花的大迎枕放在了游廊上的栏杆处，随后又铺上了一条湖水色五幅团花的褥子在上头。
待明镜坐下，蕓书才道:“县主，丰儿一早就特意跑来和我说，大夫人那里又来向她打听咱们这里的消息了。我想着县主见郑姑娘也不是什么私密的事情，就让她如实说了。”
明镜听了只点点头。“郑嘉约我这事本没什么好瞒的，不过，只怕四姐姐知道了又要不开心了……”
果然，那头四姑娘明钰听说了郑嘉亲自下了帖子给明镜，心里大为不快。
想她是现今侯府正经的嫡女，往日百般讨好郑家姑娘，而人家却不愿搭理她，这便也罢了。可是现在对自己不屑一顾的人却主动与明镜交好，这怎么能让她忍受得了于是一个顺手，就把桌上的一套白玉莲瓣茶盏全部掀了，碎了满地。
一套茶盏倒也罢了，只是苦了她身边伺候的丫鬟琉璃，收拾完屋子，手上都是被碎片刺的伤。
这威远侯府说大也大，说小也小，无论是哪房哪屋，但凡有一点子风吹草动，整个候府大概也就都知道了。譬如这事，次日早晨卯时，各房的人去福禄堂里给小王氏请安时，就成了谈资。
明镜去福禄堂时，身边带了蕓书，并没有像往日一般带着莹画。不过，这两个都是明镜身边的一等的大丫鬟，所以侯府里倒是也没有人会留心这一点。
请安之后，若非身体不适，小王氏通常都会留人说一会子的话。她先问了明镜:“镜姐儿，听说，昨个儿你去赴郑家姑娘的约了？”
明镜颔首:“是。”
小王氏当然不可能只满足于这一个字的回答，于是继续问道:“那郑家姑娘找你可有什么事情？”
明镜含笑，道:“郑妹妹找镜儿能有什么事情不过是小时候和她在一处玩过罢了。她听说我回了侯府，就想见见我。正好太后娘娘她老人家的寿辰在即，所以就找我去流云阁替她挑选一些首饰罢了。”
李氏这时方道:“镜姐儿怎么不想着带你四姐姐一同去钰姐儿好歹也是你的堂姐，有什么事情你也应该多想着姊妹。”
明镜虽然早就知道李氏是个什么样子的妇人，最是贪得无厌的，但是听了这话，倒还是不得不深深的鄙夷一番。不过面上仍旧浅笑着:“大伯母说的正是呢。我原就是这般想的。只是……”明镜顿了顿，才道:“郑姑娘似乎没有给四姐姐下帖子，我若是让四姐姐一同去了，只怕……不大好吧？大伯母，你说呢？”
明钰听了这话，哪里能忍得了，当即就怒道:“哼，你不要以为你和郑嘉交好就有什么了不起的！她虽下了帖子给你，也未必就是把你放在了眼里！”
明镜莞尔，她倒是压根不曾把这位四姐姐放在眼里呢。于是浅浅笑着道:“四姐姐说的有是，妹妹必定谨记。日后若是郑妹妹再给妹妹下帖子，我一定就考虑考虑把它推了。”
明钰待还要说些什么，小王氏就先“咳咳”了一声，阻止了她。
随后，小王氏才道:“镜儿去流云阁这事倒是提醒我了，再有不到十日，太后娘娘的寿辰就到了，你们各人的头面首饰还有侯府准备的寿礼可都准备好了”
能去皇宫里参加太后娘娘寿宴的都是有品级的命妇。整个侯府里也就只有小王氏和李氏还有明镜可以去。再者，李氏定然会带着自己的女儿钰姐儿一同参加。
李氏连忙应下:“母亲放心。送给寿礼早就备好了。单子也是您一早就过目了，才准备的。至于其他的，我也在着手给钰姐儿备着了。”
明钰今年十五岁，再有两三个月就要及笄了。介时，便可以说亲了。所以现在上京里一有什么大小宴席，李氏都是要带着明钰一起参加的，好在各府的夫人面前露露脸。
小王氏闻言，遂点了点头。于是又和蔼的和明镜说话:“镜姐儿，你也许久未见太后娘娘了吧，到时候定要打扮的漂漂亮亮的……”
小王氏一面说着一面细细的打量起明镜来，见明镜只穿了一件月白暗花锻的褙子，发髻也只用一根素簪子绾起，不觉细细的皱起了眉头，又道:“等进宫的那日，镜姐儿可不许穿的这样素净，没得让太后娘娘和淑妃娘娘还有宫里的贵人们看轻了咱们威远侯府。申嬷嬷，去把我的一套伏牛望月式样的头面拿过来。那套头面既端庄又华贵，很衬我们镜姐儿。”
明镜听了，只略略垂首，含笑:“多谢祖母。”
一旁的明钰瞧着自是不依的:“祖母，您也太偏心了，钰儿可什么都没有呢……”
小王氏一脸慈爱:“祖母向来是公正的，咱们钰姐儿自然也是有的。”言罢，让一旁的大丫鬟月寒再去取一套花草虫式样的头面。
至于座上的其他庶女，自是不敢出声的。不过小王氏倒也难得的各赏赐了赤金簪子一类的首饰。
李氏见状，不免又要奉承几句，哄得小王氏高高兴兴的。
倒是史氏抿了一口茶，“大嫂，这几日朱姨娘可怎么样了啊？前儿听说，朱姨娘她好像有些不舒服……”
李氏面色一僵，她这会子听见朱姨娘心情就不大好。“三弟妹倒是对我房里的人很关心呢……”
史氏:“大嫂说的这是什么话不过是朱姨娘好容易有了身子，侯府里难得出了这样添丁的喜事，弟妹我自然是要多多上心的。”
小王氏对李氏道:“朱姨娘的身子既然不舒服，你就请了胡大夫来给她瞧瞧吧。”
李氏听了，也只得答应下来。
明镜出了福禄堂之后，便问蕓书:“那日，我去过萃茗院之后，大伯母那里可有什么动静？”
蕓书道:“那日，我除了给朱姨娘备了补品，还有拿了几匹宫缎。别的倒也罢了，倒是那几匹宫缎，朱姨娘喜爱的不得了，也不知是不是有意显，只怕大夫人那里早就知道消息了。不过，瞧着刚才的光景，想是大夫人顾及着她的身子，也就忍了，明面上还不曾有所动作。”
闻言，明镜的嘴角暗暗勾起一丝笑容:“既然朱姨娘身子不舒服，那咱们再去萃茗院里头瞧瞧吧。”
萃茗院里，朱姨娘见到明镜竟然又亲自前来，又惊又喜，连忙起身出了门走上前招呼着:“怎么敢让县主再亲自来一趟……”
明镜璀然一笑:“朱姨娘如今怀有身孕，该仔细着身子才是。我想着侯府里已多年没有喜事，如今朱姨娘怀了孩子，为侯府添丁，我自然是要多多关心的。再说，姨娘如今身子不舒服，更该仔细些。”
明镜又瞧了一会儿，方道:“净云庵里求子问子是极为灵验的。我曾在庵里时，见过许多怀有身孕的妇人去上香，师太言男女时，从无失手。我如今瞧着姨娘的怀相神貌，只怕肚子里竟是个弟弟。”
“是吗？”朱姨娘望着自己略略显怀的肚子，喜滋滋的笑着。她这次可是极为谨慎的，好不容易才平安的挨过了头三个月。
“那就借县主吉言了，这个孩子奴婢一定会让他平安出生的。”
明镜含笑:“这是自然的。”
不多时，采红端着一碗汤药奉给朱姨娘。
明镜故作好奇:“这是”
采红回道:“回县主，这是胡大夫开的安胎药。”
明镜淡抿唇瓣，见朱姨娘喝完了药，略坐坐就起身离开了萃茗院。
却说一早儿，莹画就去了侯府的大厨房里。侯府中只有几个大的院落里开了小厨房，馀者主子及仆从的吃食都在大厨房一处做。
总管着大厨房的是马婆子，是个极有眼色的人。她一见莹画走来，就立刻停下手里的活计，上前陪笑:“哎呦，是哪阵风竟把莹画姑娘吹来了。您有什么事，只管吩咐一声就好了，竟然还亲自来这腌臜地方……”
莹画客气的笑了笑，只道:“县主早上用膳的时候就念着鸡蛋羹，奈何漱玉轩的小厨房里碳火竟是不够了，新的份例又还没有下来，如此也只好麻烦厨房了。”
马婆子一脸笑意:“哎呦，不麻烦，不麻烦……县主是尊贵人，要吃什么，自然要先紧着县主的……”
说话间，马婆子已拿出了几个鸡蛋打好，搅匀了，又放了些许葱花，炖在一处锅里。
莹画随意的在厨房里瞧着，循着药气，果然看见角落里一个小丫鬟在煎药，于是走过去问道:“候府里可有人病了怎的不曾听说过”
那丫鬟梳着双丫髻，穿着绛紫色的短袄，手里扇着蒲扇，只低头道:“原不是府里的人病了，这是朱姨娘的安胎药。”
莹画点点头，目光落在她的手上长长的指甲处一顿，不动声色的又走至别处，却暗暗盯着那小丫鬟。
这丫鬟倒也谨慎得很，除却扇着扇子外，并无其他动作，直到……药煎好了，她揭开盖子，左右望着人，见无人注意时，指甲一弹，有什么东西轻轻落进了药里。然后快速将药盛在碗里，置于红木漆盘上端走。
漱玉轩的廊庑下面，府里着人放置了数盆盆栽，一溜的小丫鬟们正在修剪洒水。
明镜穿着月白色暗花褙子，立在抄手游廊上，眉若远山，目光幽远，却蕴着几许清冷。
蕓书取来了一个圆润光滑的白玉葫芦瓶，里面插着几枝盛放的桃花。还带着露水，嫩嫩的娇艳欲滴。明镜手里拿着一把剪子，细细的为它们修剪枝叶。
这时，莹画捧着红漆描金海棠花小托盘走过来，托盘上面呈着一碗鸡蛋羹，道:“县主猜的果真不错，朱姨娘的安胎药确实有问题。”
明镜眸子微动。
“奴婢在厨房里守着，看见那煎药的丫鬟指甲留得很长，就感觉很奇怪。平日里大家都要干活，指甲留得长极不方便，所以都剪短短的。奴婢留了心，之后果然看见那丫鬟只怕是在指甲里藏了药，然后趁无人注意时只需要轻轻一弹指甲，药也就下去了。”
明镜冷眸微转，清冷一笑:“大伯母虽无用，身边倒是也有可用之人。朱姨娘性子谨慎，她今日既然肯喝下那安胎药，必然敢确信这药是安全的。所以，那丫鬟应该是大伯母安插的人……”
莹画也道:“除了大夫人，再没有人想害朱姨娘的孩子了。如此，那我们可要把这事闹出来”
“光凭这个还不够。”明镜略略沈吟，羽睫低垂，“何况这事，大伯母又不是第一次干了，驾轻就熟，若真闹出来，推给丫鬟，找个替罪羊就好了……”
莹画急道:“那怎么办啊？”
明镜勾唇。
“不急，既然大伯母想要那孩子，我便一定会成全她的。天道轮回，只可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