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次日清晨。

诸伏景光起了一个大早,正打算去准备一家人的早饭。

然而他刚走到厨房,就看见了自家父亲的身影。

“爸爸?早上好,你不再多睡一会吗?”

“早,景光。”

比过去瘦了很多,但气色还算不错的诸伏爸爸笑吟吟的向自家小儿子打招呼。

他熟练的给自己腰上系围裙,语气温和道:“我已经睡够了,倒是你,昨晚和你哥哥聊到很晚吧,不困吗?再多睡一会也没关系的,毕竟你待会还要回学校上课。”

“没事的,我来帮你吧,爸爸。”

“不用不用,昨天的晚饭就已经让你来煮了,今天就交给我吧,虽然说比不上你和你妈妈的水平,但简单的早餐我还是能准备的。”

“但是……”

“行啦,真不用你帮忙,你去和你哥哥看会电视,好了我会喊你们的。”

诸伏景光这才迟疑的点头,迈步走向客厅。

客厅,电视正开着,早间新闻的女主持人正神情严肃地对着镜头报道:

“……现插播一条最新消息:今日凌晨时分,警视厅联合大阪、长野的警察本部,进行了一场长达整个夜晚的紧急秘密行动。”

“在警方彻夜的缜密行动下,他们顺利将一伙涉及人口拐卖、枪械走私的犯罪团伙逮捕归案,并成功解救了三名即将被贩卖的受害者。”

“那分别是七岁的女孩、十二岁的男孩和二十岁的女性,虽然受到了惊吓,但万幸三人均平安无事。”

“在日本社会犯罪率连年上升的当下,警方这一壮举,无疑是给越发嚣张的犯罪者们一发沉重有力的打击。”

“案件具体经过正在进一步追踪,现将镜头切换到长野县的记者,我们有幸邀请到了受害者的家属……”

……

诸伏景光看着新闻,愣了愣,随后看了一眼自己的兄长。

穿着深蓝西装的高明手里正拿着手机,从界面来看,似乎刚刚结束通话不久。

“新闻刚刚提到的长野警察本部……那不是哥哥你任职的地方吗?”

景光下意识说着,视线重新回到了电视上。

电视的新闻镜头,正对着长野县某个受采访的受害者家属。家属们正红着眼眶,不断的对着镜头说着感谢的话,他们庆幸着自家孩子的平安无事,感谢着警察们的付出。

“拐卖与走私案啊……听起来真是让人不舒服,能够顺利解决真是太好了。”

景光看着这一幕,神情缓缓柔和了许多,他轻声说着,随后露出了笑容。

他喜欢这种一家团圆的好结局。

“说起来,高明哥哥。”景光问道,“这个案子昨天好像没听你说过……是机密吗?”

“不。”诸伏高明摇了摇头,“事实上,我也是刚刚才听说这件事,如果我早就知道昨晚有大行动,我不会休假回来的。”

“那这是……?”

“是有一位匿名举报人在昨晚深夜临时向警视厅提供了完整的情报,因为内容太过详细全面,证据也确凿,所以在仔细核查之后,警视厅就联系了相关地方的警察本部,直接展开了人质救援与罪犯逮捕行动。”

诸伏高明简明扼要,“那群犯罪团伙似乎完全没有准备,仅仅一个晚上,主要成员就被警方全面逮捕了,老实说,就那个犯罪团伙的规模而言,这次行动顺利的有些难以置信。”

“顺利不是好事吗?”换好西装出来的诸伏妈妈刚刚路过,就听见了身为长野刑警的长子的话。

她看了看新闻报道里因为孩子平安无事而喜极而泣的家属,直接弯起眼眉,毫不留情说道:

“那些拐卖人口、让别人家庭破裂的可恶混蛋,如果能够统统枪毙就好了!”

诸伏妈妈的亲生孩子都有在她身边好好长大,但因为hiragi的事情,同样经历过担忧和痛苦的她,比一般人更加能够共情被拐家庭的父母的心情。

诸伏高明看了眼自己的妈妈,没有反驳什么,他只是理性的回答前半句:

“确实是好事,我只是有些好奇那位匿名举报人的身份而已。”

说着回想起方才从电话里了解到的大致情况,高明沉吟着自言自语,“……那么详细的情报,可不是普通路过的路人能够得知的。”

“会不会是卧底传回来的消息?”诸伏妈妈好奇的凑过来,发挥自己的想象力,“电影里经常会有这样的角色出现吧?从罪恶多端的犯罪者团伙那里带回至关重要的情报,以最小伤亡换来最大和平的无名英雄……”

“并不排除这一可能性,但就事实而言,如果是卧底传递的消息,一般都是走公安内部的线,这种直接通知警视厅的行为倒是比较少见。”

诸伏高明思索后提出自己的看法,“所以我个人更倾向于认为这是那个犯罪团伙的内部出了什么问题导致的情报泄露。”

“不管怎么样,那些被坏人绑走的孩子能够平安顺利回家,这比什么都好。”

诸伏妈妈单手叉腰,眉眼弯弯的说道。

片刻后,她看向新闻,呼出一口气,嗓音微不可闻的自语:

“……要是所有不见的孩子都能平安回来、不遭到任何罪就好了。”

诸伏妈妈并不迟钝。

恰恰相反,她在某些方面敏锐的可怕。

……在过去偶然路过长子的房间,听到自己的长子在暗中调查儿童相关的未解决刑事案件、而次子景光模糊地对着兄长说着要成为公安查询更多的资料后,她就意识到了什么,

比如说,他们家失踪已久的小幽灵hiragi,很可能是非正常死亡。

——和某些事件相关的,非正常死亡。

诸伏妈妈每每想到都忍不住手脚发凉,眼眶酸涩。

在她记忆里,那只小幽灵还那么小。

又乖又乐观坚强,哪怕看不见摸不着,也依旧让人觉得可爱的不得了。

他本该被好好宠着长大,而不是永远定格在如此稚嫩的年龄。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耳尖的高明顿了顿,放缓嗓音对着自己的母亲安抚说道:“……无论如何,我们警察都会尽全力保护好每一个家庭、每一位国民,把那些犯罪者抓出来的。”

诸伏妈妈眨了眨眼,回过神,随后笑着用力地揉了揉长子和次子的脑袋:“我知道,你们都成长为很优秀的大人了……所以我和你们爸爸一直都在为你们感到自豪。”

“只是啊,高明,景光。”诸伏妈妈语气温和,“你们自身也是这个国家的国民、某个家庭的一员,所以在做正确的事情的同时,千万记得也要尽可能地保护好自己。”

兄弟二人心头一暖,“我们知道的,妈妈。”

母子三人其乐融融的聊了会天,不久后,诸伏爸爸的声音从厨房传了出来。

“千代,高明,景光,来吃早饭了!帮忙端一下盘子吧?”

于是三人同时起身过去,很快,他们一家四口就坐在了餐桌边。

……

诸伏家今天的早饭,是简单的烤吐司、煎蛋、培根和蔬菜水果。

除此之外还有高明和景光的咖啡,夫妇二人的大麦茶,以及诸伏爸爸额外给他自己准备的一份玉子烧。

——双倍甜的甜口玉子烧,稍稍改了一点配方,根据景光昨天晚饭时提的建议,还加了些许芝士,用一部分蜂蜜代替了砂糖。

成品依旧松软如同蛋糕,但是味道更丰富了,原本有些腻味的甜变得耐吃了许多,至少诸伏爸爸感觉不错,觉得可以将其加入排行榜。

……因为身体原因,不能再像过去那样站着上完整堂课的诸伏爸爸已经没再当小学教师了,在身体好转一些之后,他就一直以写稿赚钱分担妻子的压力。

他文笔不错,稿子里经常会出现用各种各样的甜点来形容某一事物/情绪的特色句子,这也成为了他的文章标志。

此外,诸伏爸爸还在ameba与twitter上开通了账号,专门用来分享东京地区的好吃甜点,他甚至还特地编了一个他心目中的甜食排行榜。

人气意外的很高。

诸伏爸爸还被不少网友称为甜食老爹/最甜的作家。

甚至有网友好奇的问他:

【keitaっちょ:推主推主,为什么你会那么热衷于甜食呢?居然还会去测甜点自助餐!我家老爸就完全不感兴趣。】

为什么那么热衷呢?

……大概只是单纯想要带那个特别的孩子去吃甜点。

吃评价最好、味道最棒的点心。

可是诸伏爸爸等了很久,那个他心怀亏欠的特别孩子也没有回来。

而随着时代发展,东京的点心种类越来越丰富,各色各样的甜点自助餐厅也越来越多,几乎看得他眼花缭乱。

于是,诸伏爸爸便自然而然的冒出了探店、编制甜点排行榜的想法。

——为了能够定制最好的品味路线。

他丝毫不在意他一个中年大叔在甜品店里显得格格不入,每一口点心都尝的分外认真,甚至还开始学习了厨艺。

……虽然他在点心烘焙这方面的天赋惨不忍睹,只有最简单的玉子烧能做的好吃,最后变成了专研玉子烧的厨师。

好比现在。

诸伏爸爸吃了一口自己做的玉子烧,随后满意的点头,非常严肃的给出评价:“嗯,这个玉子烧的新做法可以取代上一个版本了呢,十分满分我给七分哦,下次我做给你们尝尝。”

诸伏妈妈兴致缺缺:“再说吧,我已经完全吃腻了,你啊,好歹换一个点心研究嘛。”

诸伏爸爸:“……我也想啊,但是我完全做不好除了甜口玉子烧以外的其他甜食,真伤脑筋。”

高明:“说起来,这次的玉子烧是研究的第几个版本了?”

诸伏爸爸:“唔……第三十一个?还是三十三个?算啦,我才不会记被淘汰的版本呢,我只要留下最好吃的就可以了。”

景光:“最好吃的版本也才给七分吗?”

“因为它毕竟只是个玉子烧啊,味道的上升空间有限。”诸伏爸爸态度严谨,“所以为了体现更好吃的甜点的价值,我得拉开分数差才行。”

诸伏一家围绕着甜食说说笑笑着,哪怕他们四个还是更偏爱于咸口的食物。

吃完早饭后,高明为了昨晚的案件提前结束了休假、直接出发返回了长野,诸伏妈妈去上班,诸伏爸爸去书房写今日份的稿件,景光则是因为上午还有课,差不多时间就出门返回学校了。

早上八点五十分,诸伏景光准时抵达大学,进入教室坐下。

而正从书包里拿出课本、准备上课的他,忽然收到了一条短信。

趁老师还没来,他拿出手机点开短信,下一秒,景光眼底闪过了一丝惊奇。

“‘有事要去一趟奈良,所以下午的课帮忙签下到……?’真的假的,zero他居然会逃课,话说回来,怎么突然间去了奈良?”

“还有……‘今天晚上有空出来一趟吗?等我回来给你介绍一个新朋友,你绝对会感兴趣的,作为报酬,记得请我吃大餐’,等一下啊,明明是拜托我帮忙代签,为什么还要我请客?”

还有我绝对会感兴趣的“新朋友”是谁?

诸伏景光一脸茫然,但作为发小,他还是脾气温和的先回了句“好”,接着才问了问情况。

回信很快就发过来了:「事情有点复杂,一时半会说不清,总之,你快要上课了吧?还是等我回来再告诉你吧。」

恰好此时,景光的任课老师到了。

他只好先收起手机,准备先把今天的课上完。

……最早一班前往京都的新干线,在清晨六点发车。

因此在天刚蒙蒙亮的时候,降谷零就背着包出了门。他先去24小时便利店简单买了个面包当早餐,随后便带着幽灵前往了车站。

「你要不要睡一会?等到了京都我会叫你的。」

幽灵这么建议着,于是一宿没睡有些犯困的降谷零便在新干线上打了个盹。等八点多出头抵达京都,被幽灵叫醒,他起身去换乘了近铁。

等抵达奈良,差不多是早上九点出头。

到站之前,零算着时间,想着好友应该已经结束了和家人的相聚、正在前往学校的路途后,便给对方发了条短信。

虽然有想过要不要顺便和对方提一下他“昨晚凌晨深夜短短数小时内遭遇的彻底颠覆他世界观”的奇妙经历……但考虑到事情的复杂性,降谷零还是暂时搁置了下来,打算等解决完奈良的事情再说。

毕竟一时半会他也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而且身处公共场合的他也不适合谈这个。

再者,现在告诉景光,也只会让急切寻找幽灵消息的对方着急与走神。

大早上的,还有重要的课,景光又不能分身飞到奈良,还不如等他解决完奈良的事情再回去详细对方说……反正这起事件差不多也要尘埃落定了,以柊的情报详细程度,奈良这边应该花不了太多时间。

他很快就会返回东京,不差这么几个小时。

而且柊也答应会在事情结束之后答谢他、帮他寻找另一只小幽灵。

……关于诸伏家的小幽灵的事,零也只知道个大概,毕竟他过去并不相信这一类的存在,而景光也只是简单和他提过些许、并没有讲的多么仔细。而当时他随口用好友讲述的故事作为借口联系木村夫人,也没想过事情会发展到这个程度。

所以降谷零早就想好,到时候直接给俩人牵桥搭线,让他们自己交流算了。

还能省他很多口舌。

降谷零倒是不怎么担心柊会食言,毕竟对方在某些事上的表现,着实意外的较真。

简单来形容的话,就是承诺过的事情就必然会好好负责到底。

——就像对木村夏生事件的态度一样。

先前降谷零就问过柊为什么还要特地来奈良找人,毕竟在已经把所有交易记录与买卖双方的信息都发给警视厅的前提下,这些后续事情哪怕不管,也很快会有警察处理。

只要夏生还活着,还在日本范围内,并且仍旧在买家手里,那么被警察找回来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因此有自己重要事情、有自己重要旅途的柊,完全可以到此为止。

而那个时候的青年幽灵是这么回答的:

「因为我做出了承诺啊。」

“承诺?”

「我承诺过,要很努力替木村小姐寻找她的孩子夏生……所以这件事我就必须要努力到底、负责到底才行。」

像是在说1+1=2般,幽灵语气满是理所当然:

「只要不违背基本道德原则、没有不可抗力因素影响,那我就不能无端的食言。」

承诺了,就必须守约。

并没有什么强制性限制,非要说的话,就只是柊单纯认为“决定了”就必须要做到这个程度而已。

幽灵很看重承诺。

而在他看来,只要夏生的事件还没有结束,他就要继续完成自己的承诺。

警察会行动,与他自己要继续行动,是完全不冲突的两件事。

「而且。」幽灵最后还乐观地说道:「在守约的同时,我也在继续进行自己的旅行哦?旅行本来就是前往各种各样的地方,接触各种各样的人,经历各种各样的事情嘛。」

……如果幽灵都是这样的性格,那似乎并不需要太多担心什么呢。

降谷零没忍住露出笑容,轻声回了一句:“说的也是呢。”

“那么,现在要去哪里呢?”

下了近铁,走到奈良市区的街道,降谷零将手机放到耳边,假装在打电话的问道:

“柊,你的计划是什么?找到买家的住址,你再利用你的特性飘进去确认夏生的位置,最后让我直接报警带走夏生吗?”

「嗯,我是这么想的,这样也能避免他们把夏生藏起来狡辩。」

“那么,买家的住址在哪里?我开个导航看看怎么走。”

幽灵报了自己查到的住址,但等降谷零找到位置,却发现目标并不在家,准确来说,他们似乎不住这了。

幽灵只能查电子系统里登记的常住地址,而那并不一定是现住地址。

如果搬家后不去警署更新信息,偶尔的确会出现这样对不上的情况。

「诶?真的假的。」

幽灵惊讶无比,随后苦恼的嘟囔:「佐竹夫妇居然搬家了吗?我没想到这一点,怎么办,现在找个网吧入侵法务局查他们的名下房产吗?但万一是租的房怎么办?果然还是查他们流水记录?信用卡?单位信息?啊,单位大概不行,他们夫妇都是吃股份有遗产垫底的有钱人,就没有在上班……」

“……”

老实说,降谷零最开始会警惕这只幽灵真不是没有道理的,虽然目的是好的,但将入侵说的那么轻松,着实不免让人感到危机。毕竟,幽灵会不会干坏事就完全是在靠幽灵的自制力。

尽管现在多少已经对幽灵有一定的信任,但乍一听到这种话,未来打算成为警察一员的降谷零还是忍不住头痛。

“还是让我试一试吧。”

降谷零无奈的阻止了似乎马上就要付出行动的柊,然后左右看了看,开始找机会和佐竹家的邻居搭话。

金发黑皮的青年意外擅长打探消息。

他长着一张很容易讨长辈喜欢的娃娃脸,又年轻帅气,加上有幽灵提供的佐竹夫妇基础消息,套话几乎轻而易举。

邻居大婶几乎没什么防备就回答了:

“……哦哦,你问隔壁的佐竹一家啊,他们两年前搬走了,好像是去郊区的别墅休养吧?”

降谷零:“休养?是身体不好吗?”

邻居大婶犹豫了一下,半晌才神神秘秘的压低嗓音:“你别到处说哈,不是身体不好,是因为那位佐竹家的男主人……得了很严重的郁躁症,所以他的妻子就带他去安静的地方住了。”

“郁躁症你知道吗?就是抑郁加狂躁,心理疾病,要我说啊,他妻子真该和他离婚的,毕竟那家伙犯病的时候真的很吓人,一下子闹自杀,一下子又砸东西要打人,我都好几次看见佐竹夫人脸上有淤青了。”

邻居大婶碎碎念着,“但佐竹夫人一直说她丈夫过去是个很好的人,只要病好了就没事了……唉,我们邻居也没法劝什么,虽然这么说不太好,但我真庆幸他们搬走了,毕竟我每次去买菜遇到那家出来散步的男主人,心都慌慌的。”

郁躁症。

降谷零在心里念了一遍这个词,忽然问:“那他们家没孩子吧?”

“没啊!他们结婚很久了,一直没要孩子,也不知道是不是有问题要不了。”邻居大婶摇头,“不过也得亏没孩子,不然摊上这么个家庭,就太可怜了。”

……

佐竹一家当年搬家搬的悄无声息,降谷零打探了一圈,也没能得到对方可能去的详细地点。

于是,柊最终还是去查了佐竹夫妇名下的房产,随后在自暴自弃的降谷零的建议下,查了信用卡消费、快递消费等各项记录。

不得不说。

降谷零沉痛的想:虽然知道这种行为不好,真的很不好……但有一个能够轻松入侵各大系统,源源不断提供关键情报的后援,推理实在是太快乐了。

三小时后,他们顺利缩小范围,找到了奈良郊区的一栋独立小别墅。

我的妈妈叫木村友以乃。

我的名字叫做木村夏生。

我家住在东京xx区xx街道xx-xx号。

我被拐卖了,我的妈妈会哭。

这些事情,绝对不能够忘记。

……

数小时前,清晨,奈良郊区。

别墅地下室。

被锁在看不见光、哪怕白天都要开灯的房间的男孩藏在被窝里,借着被窝露出来的一个角透的光,在床上用笔在画本上写着字。

他的字很干净漂亮,这短短的三句话,写的格外的流利。

写完之后,他顶着晕晕乎乎在发烫的脑袋看了好一会,随后用橡皮把铅笔字迹擦干净,然后把画本合上,塞到枕头底下。

木村夏生今年八岁,被拐卖了两年。

买下他的,是对没有孩子、但非常想要孩子,并因为一方患有严重躁郁症而无法通过收养审核的有钱夫妇。

佐竹夫人对他很好,佐竹先生在清晰正常的时候对他也很好。

房间虽然在地下,但除了没有窗户以外,装修都和其他房间没有区别,甚至还要高档一个度。

买家夫妇给他买了很多玩具、衣服、书籍,甚至还有单机游戏机。

但为了不让他逃跑,他们也一直把他锁在家里,断了所有的通讯可能,甚至还在他的房间安装了无死角的24小时监控,给他取了佐竹阳太这个新名字。

木村夏生不想要这些东西,他只想要回家。

他在害怕着。

害怕自己不见了之后妈妈会难过哭泣,害怕自己会在软磨硬泡下渐渐忘记自己亲生妈妈的长相,然后对这两个很娇惯他的买家心软。

夏生曾经试过逃跑,但是失败被发现了,还被情绪失控犯病的佐竹先生打了一顿,加强了监控。

自此以后,他就一直表现得很乖。

他知道:如今小小一个的自己是打不过大人的。

想要等警察来救他,想要找到更好的机会逃跑或者通风报信,就得要忍耐下去。

为了不忘记妈妈,夏生每天都会藏在被窝里写几遍自己与妈妈的名字,还有他家的住址。

每天都写,有空就写。

然后为了避免被发现、刺激到情绪不稳定的佐竹先生,每次写完还都要擦掉藏起来。

今天也一样。

刚将画本藏好的夏生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感觉头还是很晕。

因为从昨天开始,他就一直在发烧。

由于佐竹先生病情的缘故,位于出行不便的郊外的这个房子,一直都备着很多药物,包括各种各样的感冒发烧药。

夏生早早就服下了药,从昨天开始就一直躺在房间里休息。

佐竹夫人一直在照顾他,不仅晚上定时定点任劳任怨的来探查他的体温,还一直安慰他,佐竹先生也来看过好几次。

虽然是糟糕的、糟糕至极的买家,但他们的确很努力的在对夏生好。

……这也是夏生为什么要每天都写一遍字条的原因。

他要告诉自己:那不是养父母,是买家,是让他和他最喜欢的妈妈分开的坏人,所以不能够心软。

天亮后,佐竹夫人算好时间下来送早饭。

夏生看似乖巧实则闷不做声的让她探体温、听佐竹夫人关切的叮嘱,直到对方起身离开,关上门,他才起来洗漱,吃早饭。

早饭才吃到一半,楼上突然迸发出了一声巨响。

是佐竹先生又犯病、砸东西了?

似乎……还在和佐竹夫人争吵着什么?

夏生努力集中精神去听:

“刚刚的新闻……被逮捕的……真让人不安啊,应该不是……那群人吧?”

“冷静点,哪有那么巧……嫌疑人的模样没有发出来。”

“万一是呢!?我们会不会……?”

“我们是现金交易,不会有记录的,警察没有证据……”

“我总觉得不安……啊啊,要不我们还是先把阳太送到别的地方……”

“都两年了……不会有事的,冷静点……如果你实在是很担心……但是要把阳太藏在哪里?”

……

啊。

警察是要找过来了吗?

但那对夫妇察觉到了什么,想要把我再一次藏起来?

不行……

零零碎碎的消息让夏生“唰”的放下了手里的勺子、拼命打起精神去思考。

我想要回家。

妈妈还在家等我,她最爱哭了,这两年来她一定很担心。

所以,不能够错过这次机会。

但是怎么办好呢?

偏偏这个时候我还生病了……我该怎么办好呢?

夏生走到门口,拧了拧门把,锁的。

他在房间来回走着,着急的呼吸都加快了。

但不管他怎么思考,都想不出好办法,夏生只能够蔫蔫的耷拉着。

直到一段时间后,下来回收餐盘的佐竹夫人语气柔和的告诉他,过两天想要带他出去度假。

……出去?

“要去哪里?”

“是秘密哦,我们可爱的阳太就好好期待吧。”

佐竹夫人笑着走了。

片刻,呆呆站在原地的夏生忽然看向书柜,准确来说,是看向上面放着的《格林童话》。

他想起了什么,眨巴眼,慢吞吞的爬回床上,然后用被子盖住自己,接着将枕头下面的画本拿了出来。

把画本的白纸撕下,然后折叠,撕成一条一条。

夏生打算在上面写上求援的消息,然后努力将他们折成尽可能小的纸星星。

……他想到了之前看的《糖果屋》的童话故事。

里面的主人公们为了不被继母丢到森林里自生自灭,就在被带出门之前往口袋里装小石子。主人公们沿途丢下小石子,将其做为回家的路标。

夏生当然不想要回到这里,但他觉得可以逆转一下思维,留下标记,给找过来的警察们留下一些提醒。

高热还没退去的男孩,开始迷迷糊糊的藏在被窝里努力写字。

如今思考困难的他,完全没法深入思考过这个办法的具体可实施性。

他写下自己和母亲的名字。

写下自己的遭遇和犯人夫妇的名字。

最后还在纸条的角落里写到——如果我还是没能被找回来,麻烦捡到这个小星星的人转告我的妈妈:我现在很好,以后一定会想办法回家的,所以请她不要哭。

……不知道遮遮掩掩的努力了多久。

「咚咚——」

像模像样的发出模拟出敲门的声音,折纸折到指尖胀痛的夏生的脑海,忽然响起了一道温润友好的嗓音:

「对不起,打扰一下。」

「请问,你是夏生小先生……木村友以乃小姐的孩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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