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来的少女,高声喊着苏阳的名字。
侯府的三小姐,唐酥。
苏阳记得,除夕夜的时候,自己曾经见过。
那时,她就像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女。
唐酥从回廊处走来,身边并未带着侍女,淡绿色的长裙随意地拖在地上,也不穿鞋,仅裹一双冰丝凉袜,聊避灰尘。
她微微凝目,望着前方扎堆的人,脸上生出不喜的颜色。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周福见到来人,心中一惊,忙推开站在前面周壮上前施施然行礼:“见过三小姐。”
身边一众人皆跟着躬身。
“启禀三小姐,北库这人,名叫苏阳的,违反周瑞管家定下的律条,私自外出,我正准备逮捕,以罪论处。”
他说着还看了看苏阳两眼,竟然见其兀自不拜,惊讶之余心中得意。
小子,侯府尊卑有别,你竟然如此无礼,罪加一等,这可怪不得我了。
若是那马三看重他,自己便要勒索些银子。
若是马三不看重他,自己进了北库,便再给他安个监守自盗的罪名。
周福想着,心底乐开了花,随后又想了什么,脸上露出了思索的表情。
对了,刚刚小姐来时喊得什么来着?
刚刚隔得远,周福心思全在北库的财宝上,因此听不真切,正思索着,忽瞥见唐酥面色微变,紧接着声音传来。
“沐姨早有吩咐,此事交由提刑司办即可,哪里需要他来多事?”唐酥毫不客气地说道。
苏阳闻言缺的奇怪,眼前的唐酥相较于除夕之夜,似乎变了一个人一般。
不论是语气神态还是气场,都有一种上位者的睥睨之色。
反差的厉害。
周福刹那间愣在原地,不知所以,分属主仆,他不敢生出多余的心思来。
他考虑过苏阳会狡辩,甚至会反抗,但独独未曾想过会半路杀出个人来替他说话。
他是谁啊?
没了奴籍的人,若没了自己这等贵人提拔,一辈子翻不了身的。
可此时,他身后的周壮忽得抬头,也不作揖,直勾勾地看着面前的少女。
“小姐此言差矣,周管家勤勤恳恳,为的还是侯府的安宁,您千金贵体,还是安歇闺房才好。”
许是之前策反齐紫薇,为周壮心里生了许多得意,他此刻只觉眼前的少女娇小柔弱。
“当今侯府里,应是大公子和二公子如日中天……”
“三小姐?根本没听说过!”周壮心中暗道。
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娃娃,吓唬吓唬她,也就不敢多事了。
之前在佑文侯府里时,似乎也发生过这样的事情,自己今日便要效法一番。
他说着有意无意地挺直了自己身子,脚底板在地上跺了跺,发出轰轰声响,低头俯瞰下来,试图将眼前的少女吓退。
岂料唐酥竟然毫无惧色:“你是何人?”
周壮不理会一旁周福的频频暗示,伸出大拇指道:“吾乃佑文侯府上家丁,是周瑞管家的弟弟。”
他说着,脸上竟生出得意之色,心中期待着对方脸色的变化。
岂料下一刻。
轰!
清脆的筋骨爆鸣先响,随后惊见不远处远处烟尘滚滚,哗啦啦砖石垒地。
苏阳惊讶地看向眼前人畜无害的少女,只见其素手虚按空中,而面前的周壮已不见了身影。
唯有那烟尘泛起之处,似有一滩血肉蠕动了两下。
周福此刻吓得立时匍匐在地,连连磕头认错,他隐约记得自己听兄长谈起过这位“奇怪”的三小姐,但时至今日,才发现她的可怖之处。
【拔山】境!二品武者。
苏阳目光灼灼地看着眼前的少女,见其不理会足下之人,犹带嫌恶的提起裙摆,伸腿向自己走来。
“你随我来。”
苏阳跟着唐酥远去。
“三小姐……她……”
周福声音沙哑,豆大地汗珠滚落,嘴中不停喃喃自语。
“二品武者,三小姐竟然是二品武者。”
“兄长,我要去找兄长救我。”
他自然不敢再打北库的主意,得罪了侯府的三小姐,他此刻只希望兄长周瑞能够保自己一条小命。
周福被人搀扶着离去,不自觉已浑身湿透,散发着浓浓的恶臭。
人群逐渐散去。
北库之前。
范杰倒在地上,昏迷不醒,不知何故。
李魁依旧坐在原地,脸上青白交加,惨笑连连。
齐紫薇则盯着苏阳远去的身影,许久,竟从惨白的脸上挤出一丝笑意。
“呵呵……”她望着苏阳离去的方向,眼底竟然升起一丝怨怼。
“不过是周壮死了,佑文侯小儿子还是要纳妾。”
“我还有机会,还有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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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至僻静之处,唐酥递给苏阳一幅画。
画画的人精神可能出了些问题。
血染的长空下,依稀可见一个黑色的、偌大的掌印,掌印中间有一个白印,四分五裂,依稀看出来是个人形。
“呵,印象派!”
苏阳觉得在前世,这可以算作抽象艺术的佳作。
不过按照惯例,名扬天下一事,可能要等作者死了以后吧。
“三小姐,这幅《红加黑》是您的手笔?”
“王红薯让我给你带的。”唐酥看着他,意味深长的一笑。
她指着画上的一角,当落款处,写着几个蝇头小字,像是后加上去的。
【苏阳之死】
“谁这么没品咒我?”
苏阳眉头一皱。
唐酥认真地说道:“这是赵姨画的,王红薯本想亲自转交给你,只是赵姨病重,她走不开,便托我送给你。”
苏阳听得莫名其妙,唐酥又在一旁解释了一通。
说赵梦仙除了生病这一“特长”外,还爱梦游作画,所画的东西之间却毫无关联,但却能一一在未来应验。
她曾画五谷丰登,一月之后果然各地粮食丰收。
她曾画天崩地裂,不久果见南方洪水滔天。
前些日子,她垂死病中惊坐起,神神叨叨地念了许久,画下了这幅【死无全尸图】。
苏阳听得心中发毛,盯着画看了许久,连唐酥走远也未能发现。
黑色的掌印看的眼熟,扒开许白的胸膛对比。
如出一辙。
“华神医没死!”
低头再看那小人身上,分明穿着一件红色的暗甲,跟着尸身一起粉碎。
苏阳深吸一口气。
眼下看来,不仅华神医没死,似乎还盯上自己了。
“盯着我干嘛?冤有头债有主,你去找小白啊。”
北库之中。
许白平静的躺在床上,气色已经差到极点,天高之处,鹤唳之声不绝,苏阳抬头循声向窗外看去,心思已成一团乱麻。
华神医,是一品高手吗?
苏阳心中没有底。
画卷之中,粗看只有红黑二色渲染纸上,待苏阳细细观察一番,依稀可以辨别出一些细节。
微黄的圆月,残缺破败的砖石叠瓦。
苏阳觉得这场景有些似曾相识。
圆月提示着时间,应是月中某时,而今天正是二月十五。
那砖石叠瓦……
苏阳观察着,心口猛然一突突。
“北库!”
房屋中传来收拾细软的声音。
苏阳自认为不是个薄情寡义的人,但此刻杀机将至,命悬一线,他也不得不慎重考虑单方面散伙的事情。
“小白啊,不是哥哥不关照你,实在是如今山穷水尽,我自身难保。”
“那马三的虎鞭酒还剩最后一壶,今日连着那妖精一并留给你,也不枉你我相识一场。”
苏阳在许白挺直的身躯前念叨了好一会儿。
许白胸口的黑色掌印近几日又深深地陷进去几分,若是再向里,不知是否会将他的心脏都压得粉碎。
苏阳看着,有些心神不宁。
不经意间,那把从香积寺带回来的金刚戒刀滑落在地。
苏阳弯腰去捡。
一颗红色的沙砾从怀中的玉佩上滚落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