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砰...”
沉闷、响亮的拍击声不断在旅台的白水堤坝上响起,如同地狱的大门被扣响一般,让那个站在坝上巡视着的老人心情愈发的惊惧。
经过三天三夜暴雨的洗礼,原本温顺的白水在人们的眼皮子底下蓄满了力量,彻底化身成为恍若能摧折一切的天灾巨兽,向人类展露着自己凶狠残暴的獠牙。
一声又一声,那开天辟地一般的鸣响打在此刻身处堤坝的所有人的心间,面对天地大势,人类显得是如此渺小。
但即便如此,他们也在顽强的做着抵抗。
一队又一队的军人扛着沙包、铁笼,即便头上顶着淋漓的暴雨,即便前方充满无限艰难险阻,他们依然前赴后继的奔往抗洪的第一线。
在老人的指挥之下,将士们腰间缠着绳索,义无反顾的抱着那些抗洪工具,投身进了汹涌澎湃的激流之中。
有的人成功了,顺利的在指定位置投下了障碍物,但即便如此,被拉上来的时候,将士嘴唇泛白,精疲力竭。
有的人失败了,刚刚被投下去一瞬间,就被狂躁的怒涛彻底吞没,不知卷向了何方。
他们用自己的血肉之躯以及钢铁般的意志,硬生生在堤坝之下筑起了一道新的防线!
洪水暂时被阻挡了下来。
老刘头的心情暂且安定,神情恍惚之间,脚步一个不稳竟是要跌倒在地上,好在一位守候在他身旁、为他撑着伞的小战士一把扶住了他。
“医生!来看看老总!”
老刘头用力的拽着小战士的肩膀,摇着头:“我没事。”
医生还是飞速的赶来了,没有丝毫的怠慢,好生检查了一番。
先不论这位在军中的崇高地位,就说现在,老刘头身负博雅抗洪总指挥的职责,完全不容有失。
“刘老总,你还是休息一下吧,你都在堤坝上站了一天了,风吹雨打的,那些小伙子都不一定顶得住,你的身体就更不用说了。
你要是出事了,这次抗洪就彻底的悬了。”医生苦口婆心的劝说着。
“我有什么可累的呢?”老刘头摇着头,“我就是站在上面动动嘴皮子而已,那些战士们,才是真正辛苦的人啊。我心里有分寸的,别担心了。”
人啊,年纪大了就倔,医生也劝不动他,只是叮嘱着那位小战士,让他有什么情况第一时间过来告诉他。
已经在堤坝上站了多久了?
老刘头从来都不会考虑这个问题,只是,望着不远处小棚子里,横七竖八、浑身湿漉躺在地上的战士们,他的心里充斥着心疼与自责。
搬运物资、救助伤员、疏散民众、抗击洪水...
做了那么多那么多的他们,现在连洗个热水澡,美美睡上一觉的机会都没有。
就这样身上掺杂着砂砾与脏水,带着无穷无尽的疲倦睡了过去。
他们都没有喊累,自己又怎么能够当逃兵?
但...有一件事情还是让他心怀愧疚,他骗了那些可爱可敬的战士们。
顺着堤坝把视线往下:
肆虐的洪水夹杂着折断的树枝和石块从山谷奔泻而下,不断冲入早已翻腾汹涌的河流中。
水位已经高过了警戒线,决堤只是时间问题,刚刚战士们的所作所为只能拖延一小会,无法对大势产生任何的影响。
老刘头心里清楚的知道这一点,但他不能表现出来,他是大家的主心骨,只要他还站在堤坝之上,众人就不会绝望!
“老总!老总!江都的回信!”
一个怀中紧紧抱着信筏,在暴雨中不断奔跑着的小战士飞速的朝着这边赶来。
因为看不清脚下的路,他一脚踏空,狠狠的在地上跌了一跤,溅起点点泥泞。
猛地翻身,从地上站起,双臂上血色擦痕与黑泥相映,可怀中的信筏却没有半分损伤。
老刘头激动的从坝上下来,赶忙迎了上去:“辛苦了,信呢?”
可算是等到江都的消息了!博雅,有救了!
“老总,信在这呢。”小战士把手中信件递出,露出一个质朴的笑容,可随后就一屁股跌在地上,剧烈的喘息起来。
“地上凉。”老刘头心中一惊,便要去拉他。
可小战士练练摆手,喘着粗气道:“老总您去忙吧,我知道的,我就是想在地上坐一坐...”
老刘头眼里老泪一闪而逝,深吸两口气,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辛苦了!”
时间不等人,他也没有再儿女情长,急忙拆开手中的信筏,随后便猛地一怔。
那被小战士死死护住的信筏里只有两个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字——不准!
“草你吗!曹德宏你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你脑子里装的是不是屎!下游不开闸,白水一旦决堤,博雅八十三万民众将无一幸免!你是罪人啊!”
老刘头颤抖着望着手中的洁白纸张,嘴巴一张一合,心中千言万语激荡,口中却不发一言。
他不能说,若说了,便彻底完了!
眼前一切都似乎变得模糊了起来,可老刘头隐约间却望见,手中的,这哪是什么白纸黑字?分明是一张血迹斑斑的罪证!
“曹德宏,你是罪人啊...”
这个在堤坝上站了二十一个小时的老人,彻底的倒了下去。
...
“老总,您醒了?”候在床边的小战士一脸激动,想要出去叫医生。
可他的右手却被枯槁死死的抓住,虚弱的声音从床上传来:“堤坝如何了?”
小战士拍着老人的手,安抚道:“老总,水已经退下去很多了,你不用担心。”
已经退下去很多了?
老刘头的心中充满了无限的疑惑,若是雨停了,他还可以理解,可水势这种东西可不会突然的退下去的,难道是下游开闸了?
“快带我去看看!”
已经清醒过来的老刘头的意志,在现在这道抗洪防线上,是不容违背的。
甚至来不及叫医生,老刘头就粗暴的拽着小战士往堤坝上跑去。
的确是不一样了...
雨还在下,规模没有任何的变化,但老刘头已经看出不一样的地方——战士们的脸上有了希望。
匆匆忙忙来到堤坝之上,老刘头被眼前的一幕震惊的有些说不出话来。
那几近岸边的大水,此刻已经退去很多很多,已经来到了安全线一下。
而在这条奔涌水流的中心位置,一个巨大的漩涡正在缓缓转动,如同一张贪婪的巨口,吞吃着草木、砂石、水流。
“这下面是地陷了?这地陷的规模到底是有多大,居然能让水流下去这么多?还是说联通了某个地下溶洞?”
老刘头脑中的思绪飞转,可一种劫后余生的喜悦却忍不住在心头升起。
不管怎么说,这堤,暂且是保住了。